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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罗逸伦回英国了,虽然他说不用去机场送他,可是叶树年仍是去了,顺便把一些之前通信时罗逸伦曾提起想要的东西都带去了。罗逸伦看见他来,也只是一笑,貌似早就预料到了。

    他们也只有简单说几句话,罗逸伦就上前拥抱叶树年,要他有时间就到英国看看自己。叶树年也应允,最后看着罗逸伦入海关,才慢慢地离开了机场。

    罗逸伦一回去,叶树年的生活也就又恢復正常,依旧要上课、上班,日子倒也过得平常,孙昱良也没有再对自己表示什么,只是两人的关係变得像朋友,比较会聊天。不少同事都问叶树年怎么和孙昱良搭上话的,好奇不已。

    不过叶树年也仅仅是一笑,没有多作回应。

    在那之后,他鲜少再看到徐清了,似乎是有事情要忙,偶尔来也只是外带麵出去,出去前对自己点头致意,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让叶树年没有机会向她谢谢那张图。

    这时候叶树年也才突然想起自己完全没有徐清的联络方式,虽然即便有应该也不会打电话或传讯息,却意识到如果徐清再也没出现于这里或二手书店,也许叶树年就再也见不到徐清了。

    毕竟世界这么大,稍微擦个身,没有注意的话马上就会错过了。如果要细数这一生曾错过的人,那大概是三天三夜也数不清了吧。

    因此,叶树年决定下次再见到徐清,他会向她要联络方式。因为再怎么样,这种缘分终究难得,他并不愿意就这样散掉。

    也许说得更诚实一点,是因为在他身边来去的人太多了,留下的却又没几个,他有时也想自己把握住什么。

    不然失去的滋味实在太苦涩了。

    「学长,好久不见!」

    然后,消失了好一段时间不见的黄善如一碰到他,便又如以往那样开朗地笑着打招呼。

    打从上次黄善如受伤起,他们俩就没再见过面,并不是叶树年刻意闪躲,反而像是黄善如有意回避。所以无论是在校园里还是麵馆,完全都没有黄善如的踪影,宛若人间蒸发,更像是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叶树年很感慨地想这大概是散了。

    但现下黄善如又出现于自己的眼前,心中难免有几分澎湃,虽然也只能化作一抹无奈而喜悦的微笑,「……好久不见。」

    黄善如只是一个劲地笑,细瞇起眼的那种,薄薄的斜瀏海略微遮住她有精神的眼眸,但风一吹又稍微散开,睫毛灵活地搧动,让表情看起来更为生动活泼。但叶树年发现这并不是黄善如原来的笑容和笑法,这种笑靨比起以往多了一丝坚定,该怎么说才好,有种「这个人原来是真的站在这里啊」的真实感。也许说得更明白些,是这个人好像就会这样一直站在自己眼前,如此笑着直到以后。

    她不会离开。叶树年这样想,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

    「前阵子好忙啊!都没空来找学长,学长不会忘记我吧?」黄善如见叶树年的反应如此迟缓,像是犹疑什么,便开玩笑地说道。

    「没有,怎么会忘记。」叶树年失笑,摇摇头,而黄善如嘿嘿笑了几声,「那就好,如果被忘掉就太难过了。」

    叶树年无法回话,只是看着黄善如那闪烁的眼,心口颤动。她的眼神多像吴政萱,总是那样自信满满又精神充沛的。

    叶树年不知道为什么黄善如会有所改变,但至少不是太差的改变,反而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变得坚定无比。

    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孩了。

    「对了,学长生日是什么时候?」突然的,黄善如又这样问,让叶树年完全摸不着头绪,「三月四号。」

    「哇,那也不算太远。」黄善如睁大眼,然后扬起嘴角,「而且和我的生日好接近喔!」

    「学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叶树年只能顺着话问下去,黄善如也笑得害羞,「三月十二!」

    「那才差几天而已。」叶树年惊讶地说,他没想过和黄善如的生日竟然如此接近。

    「对啊。之后再帮学长庆祝生日好了!啊,还是学长那天和朋友有约了?」黄善如开心地说,但又突然想到也许叶树年早和人有约,便又慌张地说道。

    「那天应该是没事,不过其实也不需要特地庆祝。」叶树年想了想,自己其实也没怎么在过生日,基本上也只有几个朋友会给自己写个卡片、打个电话而已……

    电话。

    忽然之间,叶树年感到呼吸困难,他想起了些事情。

    叶树年高中毕业后,和吴政萱足足有半年多没有联系,因为他们的心里仍有着疙瘩,挥之不去的。所以他们有那么一段时间里都从对方的生命中销声匿跡。

    其实叶树年在那段期间也想了很多,甚至认为他们可能缘分已尽,真的无法再相处下去了。可是就在生日那一天,吴政萱给自己打了通电话,在傍晚的时候。

    「生日快乐。」吴政萱一开口就先这么说,不是问好、不是嘘寒问暖,反而是先送上祝福,但她的语气却意外地很平静。

    「……谢谢。」叶树年儘管惊讶,仍然不忘道谢,只是内心有诸多疑惑。

    「……叶树年。」吴政萱在电话那端吐气似地轻唤他的名字,他心头一颤,多久没听到她呼唤自己的姓名了,不过他也只是等着吴政萱继续说下去,「我和她分手了。」

    叶树年愣住,他在吴政萱这样说完后的当下受到衝击,良久吐不出半个字。唯有脑筋一片空白,拿着手机的手逐渐发凉。

    「我已经失去一切了。」吴政萱又说,他这才发现吴政萱的话语有多清冷、寂寞,好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似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叶树年有很多安慰的话想说,但他知道吴政萱此刻一定听不下去,他只能如此问着。

    「毕业那天。」吴政萱淡淡地回答,叶树年又是一呆。

    「那为什么现在才说?」叶树年在电话这头皱起了眉,不敢置信。

    「因为我找不到理由打电话给你。」吴政萱竟低笑了几声,却令叶树年感到更心痛,「你还好吗?」

    「……不好,太烂了。」被这么问之后,吴政萱的声音变得颤抖而沙哑,像是被戳中内心最脆弱的点,「我连大学都没唸了。」

    「怎么会……」叶树年实在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震撼,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与吴政萱没有联络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她又有多少事还没有说?

    「我去找你好不好?」然后,吴政萱像是哽咽地说着,「你在台北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叶树年原本想问「你不是在高雄吗」,因为当初吴政萱填的是那边的学校,理应在那边。可是她没有唸下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或许早回来了。

    「我现在搬到台中住了。」她说,还有一点鼻音,「那我晚点会到,会再打电话给你。」

    「嗯。」叶树年也只能如此回应了,然后他们掛了电话。

    其实她没有想过吴政萱还愿意打给自己,甚至是与自己见面,明明自己那么过分地袖手旁观,而且还被说了「我讨厌你」,他真的以为吴政萱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了。只是不能否认的,他很后悔自己当初什么也没做,也不能否认他是想见到吴政萱的,虽然她感觉上是如此地失落。

    过了一个小时后,吴政萱就坐高铁到台北来了,叶树年接到电话后便骑着机车去接她。那时,在人群中的吴政萱非常低调,一改高中时亮眼的模样,她那头美丽的长发剪成了朴素的中长发,还扎成了低马尾垂在右肩上,显得没精打采,不上妆的脸蛋虽然白净,却有几分黯淡、沮丧。

    「嗨。」吴政萱倒也很快就发现了他,缓缓走上前来打招呼,扬起无力的笑容,当初自信而精神的模样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有最柔弱易碎的她。

    「来吧。」叶树年朝她伸出手,心口其实有些酸涩,他不敢相信吴政萱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和他认识的那个充满活力的吴政萱,不一样。但他还是没有多问,只是希望能给吴政萱一点方向和安慰,而吴政萱垂目盯着叶树年朝自己伸来的手,一下便红了眼眶,然后握紧了那隻温暖而宽大的手掌,禁不住地流下眼泪。

    那天晚上,吴政萱就住在叶树年的套房里,对叶树年倾诉这半年来发生的大小事。过程中他们坐在沙发上时,她都紧紧握着叶树年的手,叶树年也没拒绝,只望这样能令她好过一点。

    「那时候,我爸一知道我喜欢女生,还是我常常带回家的那个人时,打了我一巴掌。」吴政萱轻轻地说,而她的头倚靠在叶树年的肩膀上,拆开发带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背后,显得她更为柔弱,「他很生气我竟然不告诉他和我妈这件事,所以我们还大吵了很多次。」

    叶树年心疼地揪起眉。

    「虽然吵到最后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吴政萱沉沉地说着,眼神平缓得毫无生气,眼里似乎空无一物。

    叶树年实在无法控制那种鬱闷的感觉蔓延在胸口。

    「我觉得,活着真的好累人。」吴政萱如此说道,叶树年猛地一惊,下意识加重力道地握住她的手,「你不是要做傻事吧?」

    吴政萱只是笑了笑,「也许我是来找你道别的?」

    「吴政萱。」叶树年用从未对别人表现出来的严肃神情看着她,语气僵硬,「我希望你只是在开玩笑。」

    吴政萱没说话,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叶树年。她朝叶树年靠近,最后拥搂住他。

    「我不会做傻事。」吴政萱的嗓音温柔,「虽然我很难过,但还是想活着的。更何况如果我不在了,你怎么办呢?」

    「什么啊……」叶树年苦笑,没想到吴政萱会这样回答自己。

    「所以为了你,还是要活下去的。」吴政萱环紧了他的颈子,和他贴得很近,「有没有很感人?」

    「是……」但其实叶树年是松一口气的,他很害怕吴政萱是真的想不开,所以他忍不住叹气回着。对她叶树年总是没辙的,「但是,很对不起。」

    「对不起?」吴政萱的语气明显疑惑。

    「那时候没有帮你,还……打了你。」

    「没关係啊。」吴政萱倒乾脆,也没迟疑地就这样说,「我已经想开了,你如果没打我那巴掌,也许我真的不在这里了。」

    「你……」叶树年蹙眉,想说什么却又马上被吴政萱打断。

    「我是说真的,我还想说将来不多赏你两巴掌报仇就死,未免也太不值。」吴政萱笑着说,「所以其实也算熬过那段时间,现在才能站在你面前,还能抱你喔。」

    叶树年无语,他知道吴政萱肯定经歷了一番内心的挫败与孤独,一个人撑过那段痛苦的时光。直到现在,才能因为他生日这个原因给自己拨了通电话。如果他生日在更久之后,那吴政萱还会给自己打电话吗?还会和自己和好吗?

    还是其实事情真的就到那时候就结束了?

    他不知道,也不愿意想到那里。

    「谢谢你。」吴政萱说,然后靠在他耳边轻轻亲吻,嘴唇冰凉。

    叶树年感到难受,但还是极为不捨地将吴政萱抱得很紧,紧到像是要把吴政萱整个人禁錮在他身边,哪也去不得。

    「好啦,这么心疼我喔。」吴政萱在他怀里笑着说,好像根本没什么事,却反而令叶树年鼻酸。她明明这么勇敢地去爱,到底为什么最后还是会这样呢?叶树年知道自己胆小,根本无法像吴政萱那样去争取自己所要的,所以始终没有得到什么也是理所当然可为什么如此努力并付出许多的吴政萱,却失去得更多?

    这不公平。

    「你哭好不好?不要这样。」叶树年声音沙哑地说,他已经不希望再看到吴政萱逞强了,那令他心口紧揪。

    「唉唷,哪有说哭就哭的嘛。倒是你该不会要哭了吧?」吴政萱将手伸到叶树年背后,温柔地拍着,「不要为我哭喔。」

    结果,叶树年真的忍不住就为了她这一句话掉下男儿泪,「我很不捨你。」

    吴政萱停下拍着他背的动作,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叶树年的泪水淌湿她的右肩。叶树年眼眶酸热到眼泪停不下来,「所以不要连在我面前都要勉强自己笑。」

    半晌,吴政萱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静静靠在叶树年的怀中。要不是因为之后她的人微微颤抖,而叶树年胸口的衣襟也湿了一片,他不会知道吴政萱哭得多么压抑,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为了她不捨,她为了这份心意感动,终于还是无法假装自己还可以。

    他们抱着彼此泣不成声。

    而在那之后,他们又恢復了联络,偶尔吴政萱也会搭车到台北找叶树年。通常都是在叶树年家看影集居多,有时会一起出去吃个饭,甚至还会在叶树年家住上一晚。不过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曖昧的气氛,叶树年不曾对她做出不礼貌的举动,反而像是对待家人一样温柔,让吴政萱可以更自在地待在这里。

    待在他身边。

    不过,吴政萱后来和父母说开后,就搬回来台北了。只是他们离得越近,却越少见面,只有通讯联络仍然不间断,会常常分享彼此的生活近况。所以儘管之后见面的频率降低,他们感情却依然那么好……

    想到这,叶树年看向黄善如,意识到他回忆起的那些过往,此时此刻都真的是过往了。

    而这也是他打和吴政萱认识以来,第一次过没有她的生日。

    他感到忧伤,突然间生日这件事似乎变成他不愿面对的日子。

    「这样啊,那我帮学长过生日!」黄善如点点头,然后一笑,「我会做蛋糕喔!虽然不是很厉害,但听朋友说还是不错吃的!」

    「这样太麻烦你了……」叶树年一愕。

    「不会喔,所以交给我吧。」

    黄善如笑得开怀,让叶树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只能滞愣地看着那笑脸。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一张这样的笑顏了,内心抗拒着再失去什么。

    「那就谢谢了。」

    于是,他只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