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红月低垂之夜

    莉莉身心俱疲地回了宿舍。

    她夜里很晚才睡着，结果第二天又早早地爬起来去上课，实在感到是疲惫不堪，而这种疲惫在她上了几乎一整天的课后达到了顶峰——原本这一天的课是没有这么多的，是因为前段时间有几位老师去往学城访学一周，他们因此少上了两节课，才要利用这个空当把这两节课补回来。不过也算是祸福相倚，由于实在找不出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她今天倒不必去话剧社排练了——

    挺好。她可不想在那件事（莉莉甚至不愿意更详细一分地去描述它）发生之后的第二天马上同他面对面言谈。

    可是即便不排练她也没法休息。

    莉莉必须趁难得的闲暇时间处理一下之前老师布置的作业——早就布置了，但是鉴于之前她一直忙于排练，每天回到寝室的时候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供损耗，那份作业便只零碎地写了个开头。距离截止日期只剩不到一周，今天课上老师还又提醒了他们一遍，莉莉觉得自己已火烧眉毛，再也拖延不得，回到寝室换了鞋子后便马上坐定到书桌前动手写她的作业。她艰难地往下写了一段，很快发现只靠自己是无法完成这篇论文的——

    莉莉转头望了望窗外。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这会儿看上去更是要下雨了。

    好在她现在去禁书阁不必走外面的路了。

    莉莉呆坐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收拾行囊准备往禁书阁去。

    她迈过门槛，在瞬目之后来到另一处空间。

    然后——就如同一个多月以前的那一次一样，她又听到了那种痛苦的呻吟声。

    莉莉的脚步霎时间顿在原地。

    她停了一会儿，相当缓慢地向外面走去。

    勾通浴室与客厅的走廊不过短短一条，她却硬生生将它走得很漫长。当莉莉终于走到这段路的尽头、得以将整个客厅的全貌收拢眼底的时候——

    她看到了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幅图景。

    他坐在那里，低垂着头，长发散乱，伸出来的脚血rou模糊。男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脸庞上，牢牢地、死死地掩住那张在她心里数一数二美丽的脸的右半部分，她无从得见他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但足以想见不会太平静。

    仅仅只通过视觉，她就可以料想到他正在承受多大的痛苦——而这痛感几乎能顺着映在她眼底的成像波及到她身上，她不能忍心再多看那伤处一眼。也正是这个时刻，莉莉才意识到她从来没有见到过——或者说注意到过赤裸状态下他的脚。现在想来这可能不是自然达成的结果。

    她在惊骇中短暂失去支配肢体的能力，几秒后又重新寻回它，继续向前走了几步。

    她的脚步轻不过一只行走在草坪上的野猫，可也不会比它重太多。然而疼痛并没有钝化他的听觉，在莉莉又靠近他一分的时候，瑟奇加猛然抬起头来，一双异色的眼睛精准地锁定她，几乎是射过来两道尖锐有如箭矢的视线，厉声喝道：“别过来！”

    很凶。

    他从来没对她这么凶过——哪怕是以前刚认识、还不知道他叫什么的时候。

    片刻后，他自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僵了一下后马上将右脸拧到另一侧的阴影中。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刚刚、就在他抬头呵斥她的那一刻，她已经看到了。

    不管是比上次更红的、血丝密布的左眼还是血管鼓胀凸出的右脸，她全都看到了。

    莉莉停了下来。

    不知是否如他所愿地。

    可在短暂的停驻后，她的脚步又重新动了起来，以某种几乎令人生畏的决心向前，一步步缩短与他之间的距离。

    “我说了别过来……！”他嘶哑地低声吼道。

    莉莉脚下正前方的地板登时升起一道低矮的、由冰凌结成的小小山脉。

    而她只是垂下眼皮看了挡在脚前的这道阻碍一眼，而后便抬起脚来毫无停滞地从另一侧绕了过去。

    即便是以再慢的速度前进，抵达终点的那一刻也总会来临。

    更何况这条路本就没有多么长。

    莉莉踏上分隔两个区域的台阶，最终还是来到了他面前。

    在她上来之后，每一秒他的喘息声都比上一秒更加粗重急促；而当她终于站定的那一刻，他竟然发出一声饱含痛苦却莫可奈何的低号：“你为什么非要——”

    莉莉想没有人可以不为这样的痛苦所震撼。

    她的心脏秘密地为之轻颤，可脸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极其僵硬地把右脸藏在因自己的体积而生的黑暗中。莉莉能够听到他并不平静的呼吸声，也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出这是一个标明了抵触的姿势。

    ——他正在极力隐藏对于有些人来说可称狰狞的那副面貌。

    ——他不想让她看到这个样子的自己。

    可她仍旧站在旁边，朝向他俯低自己的身体。

    “我可能没有说过……原本是觉得这种话不必由我来告诉你，”莉莉轻声说着，伸出一只手轻缓却不由拒绝地一点点别过他的脸：“这根本无损于你的美丽。”

    她用的力气并不大，不过即便莉莉用了多大的力道也不可能拗得动一个全力抵抗的成年男人——只可能是他本人并没有试图抵抗。

    然后，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

    比起上一次所见到的，他现在的情况显然要糟糕得多。那只仍是由血rou构成的左眼现在红得厉害，眼白部分因充血泛出的红色甚至蔓延到了更中间处，使那原本紫水晶一样的眼珠在此刻呈现出一种浆果色。有赖于是死物，那颗被他当做右眼使用的宝石倒不会再变，只是他眼下那些纹路——或许称其为纹路已不再合适——再次变得猩红，像要挣脱那层薄薄的表皮一般蛮横地凸起，爬在他苍白的右脸上。

    ——说实话她自己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地骇人。

    可是她很清楚这对他来说肯定是不可接受甚至不堪入目的。

    似乎禁受不住这样过于细致的打量，他始终低垂着的睫毛竟然轻轻地颤动起来，美丽、脆弱，一如蝶翼。莉莉的心仿佛被忧郁的蓝色画笔涂满，她用拇指指腹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右脸脸颊，更加亲密地靠近他、吻了吻那些怒胀的血管。

    “……只是无关紧要的点缀。”她悄声说。

    像是摁下什么开关，又像是被闪电击中抑或烈焰灼伤，在这句话之后，他略显清癯的身躯更加剧烈地颤栗，带得那雪拟作的眼睫也簌簌地抖动，简直令人怀疑会有细小的雪粒飘下来。

    而后，他终于抬起眼帘看向她，两片干燥的嘴唇微微地张开，好像要对她说些什么似的；她在一个极近的距离下看到他的表情与眼神，却无法全然地读懂，只因它实在是过于地复杂。她所唯一读懂的情绪是一种带痛的渴望，相当明显，几乎破皮而出。

    她想知道他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她几乎是迫切地在等待他将要说出来的话。

    可是瑟奇加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用夹杂着喘息的声音和叹息一样的语调说：“……莉莉，你不该在今天来这里。”

    这个茫然的姑娘脸上一瞬间浮现出困惑的神色，他只好用更直接的语言回答她：“莉莉，今天是月圆之夜……”

    顿了一下之后，他缓慢地闭上眼睛：“……是红月出现的日子。”

    “——什么？”莉莉的脸皱了起来。她转身下了台阶，抬着头向前走了几步，想望上面的天窗，“今天不是阴天吗……我出来的时候没看到月……”

    像窥见乐团指挥自由发挥打出的休止符，她的声音在走到天窗下的那一刻硬生生地止住，而后渐弱下去：

    “亮……”

    莉莉目瞪口呆地望着头顶这一方夜空。

    现在，浓厚的云朵散去了。她透过窗户所望见的，赫然是一轮高悬于天空之中的血色圆月。

    像被血染就的，黯淡而不祥。

    她早该想到的。

    莉莉转过身去，望着他。

    原本，她没有想过她还会再次听到这种动静。

    这意味着她曾经管窥到的那种痛苦并不是一次意外。甚至可能不是偶发的。而是——

    为什么会忘记呢？“在月圆的夜晚，顶楼会传来阵阵痛苦的嘶吼”。这可是萝西曾经告诉她的，有关图书馆的怪诞传说。

    她缓步走向他。

    毫无疑问他是痛苦的。痛苦以这样具象化的方式降临在他身上，她得以窥见它的冰山一角。

    他皱着眉毛看着她，缓缓摇头，像吟唱一支咏叹调似的：“你已经知道了就别过来……”

    而这样的痛苦居然还是频发的、周期性出现的。

    为什么不让她过去？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是这种奇怪的状态会驱使他做出什么吗？

    他几乎被她的执拗挫败，并因此感到痛苦：“莉莉，你……”

    “你根本不明白会发生什么。我可能会伤害你。所以现在你别过来。”

    他绝望而决然地说出这样的话，并在这一刻生出可能失去她的预感。

    ——他怎么能不感到恐惧呢？

    可她依旧过来了。

    莉莉站定在他面前，脸上显出的那份镇静的坚定几乎令他望而生畏。

    他没有办法，只能在这一刻作出让步。

    瑟奇加缓缓地阖上眼睛。

    最后他说：“好吧莉莉，把书架第四排左数第三本书拿下来，翻到第一百零一页念第二条咒语。”

    ——

    抱歉！><临近年末比较忙，前段时间忙着编开题报告、答辩（之前我导师看了我的初稿之后说我一定会挂，不过我还是过了捏:P）、不情不愿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一直没来得及写，这些事告一段段落之后才有空码字。本来想写完再发上来的，但是考虑到一直没更新不大好，身体又不太舒服（好一个勇晴雯病补雀金裘），就先发一部分了??

    -

    终于写到了最想写的章节之一。

    标题灵感来自于网易云音乐《Lipstick   On   The   Glass》的歌词与乐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