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终章谢幕之夜

    那天不欢而散后，霍克曼再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而莉莉只是照常地来排练，偶尔和路上碰见的小猫玩一玩（它真的很可爱！）仿佛没受到由霍克曼引起的任何影响似的。

    ——但她知道实际上也不是那样。

    莉莉会尽力避免想起有关那天的某些回忆。准确来说，是定格了他露出那种古怪眼神的那一帧画面和触及那个眼神时她的感受。

    ——并不是对于冲突的畏惧。如果是那样的话，从一开始她就会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地选择退让。

    莉莉只是……觉得那令她有些难以面对。

    她知道那番话说得很不中听。甚至比以前她对他说过的任何一句以反击为目的的话都要难听。说实话，在迄今为止她的人生中，像那样尖刻而完全不留情面地对人说话是绝无仅有的事——莉莉并不以刺痛别人为乐趣，也绝无办法心安理得地主动伤害无辜的人。可霍克曼当然不能算“无辜的人”，他们两个人的性格注定他们只能以这样相互伤害的方式接触彼此。这种做法固然不令人称道，却早已在他们之间定型——他们甚至同样迅速地接纳了它。这样看来，或许她和霍克曼真有一些相似点也说不定。

    ——但是莉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真的能伤害到他。

    霍克曼从来都是游刃有余、漫不经心、对人对事不以为意的，他的姿态向来摆得很高，又大概从不把谁放在心上，因此“恼羞成怒”这样形容难看的举止和他之间有着天然的障壁。以往的每一次，哪怕她已经再怎么不客气地讽刺了他，他也从来没有表露出过几分真正的在意。如果不是那次打落她手中的花，莉莉甚至会以为他生来就是失态一词的绝缘体。

    所以她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自己的那番话后露出那样浓烈的、莫名的眼神，又为什么不以牙还牙地讥讽回来——这同样是他们两个的拿手好戏。

    简直像是偏轨的某种征兆，令人本能地感到抗拒。

    她不能完全理解那种眼神里包含的情绪是什么，却对其有着模糊的感知：

    不是那种觉得她自以为是、眼高于顶的揣测玷污了他的怒意，也不是被瞧不上的人曲解其本意产生的强烈不快，而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也因此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情绪。

    然而那并非她所能承受的东西。

    莉莉早就知道，那些太过炽烈又不合时宜的情感表达会令她感到被灼伤。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觉得想要维持对那双眼睛的注视竟是如此地艰难，仿佛被某些沉重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

    所幸现在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她不想再去探究霍克曼的反常行径究竟代表什么。随他去吧。

    不管是不是这样，她都会简单地把它理解为一种怒意——因为她目无尊卑的言辞冒犯了他庞大的自尊，由此自然产生的怒火。

    毕竟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霍克曼少爷是非常骄傲的那类角色。

    不过依旧有某件事情令她感到在意。

    ——她想知道查尔斯·霍克曼是因为什么才对她说出那样的话来。

    莉莉去盥洗室细细地照了镜子。

    不过再怎样仔细地检查，结果都未曾出乎她的预料——根本没有任何奇怪的痕迹。瑟奇加不会在衣料未覆及之处留下糟糕的印痕。他是个懂分寸的男人。

    所以并不是因为这个。

    然而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排练结束以后，莉莉依言回到瑟奇加那里，而他问了让她有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今天去试了香水吗？”

    “嗯？”莉莉皱眉，“怎么这么问？”

    他垂下头来在她肩窝处嗅了一嗅，而后才看着她的眼睛慢吞吞地回答：“因为……有种香气。”

    莉莉在短暂的疑惑后模糊地明白了问题的答案可能是什么：“……大概是朋友用的香水的味道。”

    然后可以说毫无预兆地，一到两秒的停顿之后，莉莉突然像刚出生不久、不守规矩又野性未驯的幼兽那样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前襟，很不客气地仔仔细细把他闻了一遍。瑟奇加大概从未被人这样失礼地对待过，身体因一时间的不适应变得有些僵硬。他忍耐着莉莉的鼻尖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的动作——小狗一样的，粗鲁、却又象征着某种意义上的亲近——在她头顶上方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可是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很久。

    因为莉莉已经寻求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用诗意一点的语言可以说他的气味洁净如同新雪，直白一点就是没味道——至少没有能被形容出来的特别的味道。这也不令人意外，又有什么监狱会为囚徒发放香料呢？没有必要、可能也太过奢侈。

    随后，她听到他的声音：“……你需要我使用香水吗？”

    莉莉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却仍旧很快地回答了：“——不，不需要。”她原本想说“那取决于你而不是我”的，思及这种话可能显得太生分也太冷漠了，在脱口的那一瞬间还是把它替换成了相对温和的说法。

    他别过头去：“……哦。”

    唉……看起来有点落寞呢。莉莉又有点后悔这样冷冰冰地同他说话。她自己知道没必要的耿直在很多时候是伤人的。

    她上前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而后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在近处望着他异色的眼睛，小声对他说：“现在的你就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做出什么改变。不过如果你自己想要那么做的话，我也会期待见识到不一样的你。”

    想了想，她还是又强调道：“但是你不许用檀香或者玫瑰味的香水！我讨厌那个味道。”

    他的双手早已在一个悄然的时刻环抱住她的腰肢，然后像攀援的花藤那样缓慢地收拢。银发的男人安静地把头埋进她的颈窝，让这一刻属于莉莉的气息将他环抱。“……知道了，莉莉。”

    ——这是非常亲密的、类似于鸟类交颈的动作。

    莉莉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鼻尖抵着自己肩颈的那种触感。

    然而在那时她心里想的却是：也不是因为这个。

    一个有点奇异的猜测随即在心中一闪而过。

    她不禁在他颈后的视觉盲区里皱了皱眉头：会是这样吗……

    -

    月末，艺术季的闭幕式如期在学校礼堂举行。

    莉莉化了可能是有生以来最为隆重精致的妆容。站上舞台的那一刻，聚光灯炽盛的光芒照旧令她感到guntang。这种guntang的感受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她的紧张感，不过因为一切都已经十分稔熟，哪怕不刻意控制，那些早已熟背的台词与动作也会自然而然地流泄出来。

    ——就像自己只是一只盛满清水的带孔的玻璃瓶，莉莉这样想。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了。没有意外发生。而后在故事的第一个高潮点，同样是盛装、在灯光中英俊逼人的霍克曼俯首靠近。那一刻莉莉的心跳因对未知的好奇而暂停。

    不存在第三种选择。

    可以忽略不计的停顿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吻了她。

    谜底揭幕。

    在他的嘴唇轻轻贴上来的那一刻，莉莉惊讶地发觉自己的心境竟然是如此平静。

    ——没有心动，没有愤怒。因为不是第一次同他真正地亲吻，甚至已经不是第一次当众和他这样做，所以她也不再在乎。就好像在她心中只有零这个数字是重要的，突破它之后量的区别其实并不值得瞩目。

    红幕拉上，随后又拉开，所有人聚在一起优雅而轻盈地谢幕。短暂的寂静之后，象征着表演最后一环的热烈掌声不负众望地响起，莉莉望着台下密集的观众，视线却没有特意在谁脸上停留。

    没有刻意去等待谁，简单地祝贺过后，莉莉率先走出学校礼堂，拎着过长的裙摆一级一级地迈下台阶。也正因如此，她不知道自己错过了站在台阶最高处的霍克曼注视她的那个眼神。

    ——但即便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

    像童话中落跑的假公主快步离开的时候，莉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终章已经谢幕。此后她和霍克曼之间再也不会有不必要的交集与接触。

    至少在那一刻她确然如此坚信着。

    ——

    大多数时候都在卡文，不过这章最后一个小节竟然一气呵成地写了出来。写着写着发现把两个男主与莉莉之间的感情模式写成了多情却被无情恼^^这七个字读来好精妙，不由反复地咀嚼了一会儿。

    BTW，大概是因为章节名是“xxxx之夜”，所以在写这几百字的时候听的歌是《Malibu   Nights》，尽管我觉得这歌更适合在初夏的傍晚里听，但是副歌带给我的那种情绪还是微妙地和本章想传达的契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