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愿望（2）
第十章：愿望（2） Chapter10: Wish 这是个意味不明的消息。 白精灵不会随意离开巨木林，他们习惯在树冠下隐蔽的日子，白精灵式微后他们不再离开巨木林。从巨木林到龙岛是很长的一段距离，他们要从绿石的北边的森林南下，绕开圣梅西亚，沿着阿基里山脉抵达海岸，坐船来到龙岛。 自最后一任精灵王死去，狄维恩几乎很少见到白精灵，现在绿石最多的精灵是灰精灵，白精灵早已在历史中淡去。除了巨木林一脉，其余北方的白精灵四处流浪，在人类的国度里安身，南方的贵族们则远渡向西，寻找新的家园。 得知消息后，伊冯欢呼起来，狄维恩却坐在一旁苦笑。 在小朋友眼里，白精灵来访是和旧友的重逢，在狄维恩眼里，这件事横看竖看都只有四个字。 大事不妙。 伊冯兴奋地问龙艾尔会不会来，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位老朋友了，她迫不及待要与他重逢。 龙敷衍地应承着，目光却落在狄维恩身上，似乎意有所指。狄维恩没说话，他垂着头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到了夜间，狄维恩爬上碎石王座时，黑龙早已卧在那里，等候着他。 虽然白天热得让人脱层皮，但夜间岛风大，狄维恩穿了件远东样式的长袍，半露着胸口，抄着手站在龙的身旁。 “你和那个人类女性决裂了？” 狄维恩高高挑起眉毛，他高估了这头龙的词汇量，决裂这种情感激烈的词汇不适合用在他们身上。他们是和平分手，分手后甚至一起用了午餐，然后才礼貌地道别。佩兰知道彼此的理念无法契合后，礼貌又理智地选择了及时止损。 龙冷冽的金目盯着他，仿佛在拷问犯人，他不得不解释，“啊，没那么严重。也差不多吧，大概不会再见面了。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你知道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吗？”它咄咄逼人。 “知道啊。”狄维恩抠了抠后脑勺，为龙突如其来的质问感到无奈，“她是波门尼亚家的女儿吧？佩兰是她的母姓。” 龙没有说话，但它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答案。 狄维恩叹气，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龙什么都没说，他以为它根本不在乎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历。没想到他和佩兰小姐分手后，它反而追问起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了。 “拜托，只是卡神托的一个中古世家而已。而且她已经脱离了家族，所以独自离开家乡来到阿米特隆。她想在阿米特隆扎根，已经很多年没回家了。” “你不能凭此判断她真正的意图。如果她为伊冯而来，你就是给她接近伊冯的机会。” “您的危机感是不是有点太重了？阿莱亚一次都没问过伊冯的事情，她只见过伊冯一次，而那是去年年底的事情了。”狄维恩又气又好笑，哭笑不得道，“恕我直言，您有点保护欲过度了，只要伊冯在龙岛，就没有人能接触到她，您应该比谁都清楚。” 龙垂着眼睛，黑夜中，那双诡丽明亮的金眸阴鸷又狠戾。 “是吗？” 狄维恩沉吟，“根据我了解，波门尼亚似乎失去了昔日的荣光，相比起老派的魔法家族，亚瑟兰们近年对无权无势的年轻魔法师们更感兴趣。他们召集了很多年轻有为的魔法师，授予他们荣誉和爵位，让他们为卡神托效力。” “她最好不是另有所图。”它冷冷地说，“做亚瑟兰的走狗，只会有一个下场。” 一块石头从狄维恩脚下升起，悬浮在空中，一团金色的光焰无声地包裹了石头，细密的金纹爬满了石块的表面，所及之处一切都被粉碎，龙焰无声地吞噬了石块，将它烧得粉末都不剩。 火光消失了，狄维恩没有表情的脸孔重新黯淡下去。 “话说回来，您找我只是为了波门尼亚的事情吗？恐怕不止如此吧？”他平静地站在那里，“或许您要和我谈一谈白精灵？” “你知道光辉台吗？” 狄维恩颔首，“由白精灵看守的魔法阵，它可以监控魔力的走向。” 光辉台曾经只是一块儿自然生长的巨石，因果魔法改造了其中的纹理，用魔力重新填充，使其变成了精灵的魔法阵。 “前不久光辉台出现了异动，世界上有大量的魔力汇流指向南方。”金色的眼球斜转，如同狩猎者的视线扭转到人类身上，狄维恩从那道没有感情的视线中感受到潜藏的杀意，不由打了个冷战。 “南方？是谁在施展魔法？是谁能调用这么多魔力？”他错愕道。 “这个答案恐怕要你亲自走一趟才能知道了。” 狄维恩肃然，“我知道了。我什么时候动身？” “等白精灵离开你再走。” “您觉得这件事和迪根伏龙有关吗？迪根伏龙刚出事，不久后就有人如此大规模调用魔力，很难不令人起疑。” 龙盯着他的脸，片刻后它移开了目光，“无法定论。” 狄维恩还没得来得及说下去，龙突然回过头。 石子被踢动的声音在山里回荡着，狄维恩一低下头就看见伊冯，她正站在碎石山脚下，抬头张望。她提起睡裙的衣摆，消失在原地，下一瞬间她已经跳上了龙的头顶，张开双臂抱住它的龙角。 “你们在聊什么呢？”伊冯弯下身，脸颊贴在龙的额头中间，“又背着我的说话！” 她松开手，仰面躺在它头上，放任自己的身体倒着往下滑。在掉下去之前，她的头撞在了柔韧的翼膜上，那是龙翼的内侧。 “别胡闹。” 半折的龙翼横在她身边，伊冯撑着它的头坐了起来，踩着粗壮的翼骨一跃而下。 狄维恩看着这一切，不觉深深皱起眉。她灵巧得就像树上的猴子，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其实颇具观赏性，但是他实在没有心情欣赏这一幕。 他从这个还没十二岁的女孩身上感到了无所遁形的压迫感。 更让人不舒服的是，这种压迫感没有引起另一位的警惕，恰恰相反，这位似乎日益宽容，它的强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扭转了。 它被软化了，被侵蚀了。 假设伊冯是一位被敌人送来的礼物，她无疑是最成功的间谍。 伊冯还挂在龙身上，她已经彻底不怕它了，每天肆无忌惮地赖在它身上，不分时间地撒娇，亲密无间。 狄维恩缓缓退后，“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好吧，我还期待和你聊聊天呢。”她从缠绕的龙颈中抬起头，一双小腿搭在外面，黑鳞和雪白的皮肤形成刺眼的反差，狄维恩下意识移开目光。伊冯挑衅地朝他眨眼，“做个好梦。” 白精灵到来的那天正好是五月的第一天，伊冯早早地坐到悬崖上，守望海面。她一动不动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白色的船帆从巨岩后冒尖，顶破日照的幕帘，在荡漾的碧海上渐渐变得完整。那艘船沿着海岸线驶了过来，隔得太远她看不清楚，但是她知道那艘船上有她想见的人。 船在海滩外停下，它不能靠得再近了。一艘小舟自船尾缓缓驶出，船上站着三位精灵，金棕的长发，纯白的长袍，仿佛是在树林间飘摇的维拓。 伊冯忍不住站了起来。 哪怕隔得很远，她也认出了他们。 她想冲过去迎接精灵，但是她被勒令待在很远的地方，白精灵此行不是为她而来，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她不能去干扰。狄维恩也没有出面，他的任务是看住她。 黑龙卧在沙滩后的平原上，倨傲得像一位荒yin无度的贵族，这段距离对它来说只是几步路，白精灵却要走上很久，但它卧在那里一动不动，简直傲慢到了极点。伊冯忍不住指责起来，“它不能走过去迎接艾尔他们吗？又不是没腿没翅膀。” 一巴掌不轻不重地从后面扇过来，伊冯痛叫一声，捂住后脑勺。 “你怎么敢这样指点我的大人，没礼貌的家伙是你。” 她怒目而视，“你不许打我！” 狄维恩用鼻子发出哼声，“小丫头。看来得有人好好教教你怎么说话了。” 伊冯压根不当回事，她用力拍了拍狄维恩的手臂，拍得手掌通红。 “快看，那是恩多尔。” 狄维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哪怕隔得很远，他也能看出来那是一位身段修长女性，她穿着精灵的白丝绸长袍，紧致的裙摆裹出曼妙的曲线。 “噢，恩多尔啊，她都长这么大了？” 伊冯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狄维恩收回目光，毫不在意地道：“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 伊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你见过她？” “当然见过，你不是去过巨木林吗？你不知道她的光魔法是王恩赐的吗？”狄维恩挑起眉毛。 伊冯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 “那就是了，她小时候有段时间在这里学过魔法，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回去了。我接她来龙岛后就走了，那时候我在忙什么来着……”他拍了拍后脑勺，看上去是真的在努力回想，“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大概是去找矮人了吧。矮人总是喜欢惹事。” 伊冯抱着双臂，她盯着恩多尔的背影，心里忽然烦躁起来。 旁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讲得她更加心烦意乱，目光逐渐阴沉。 她突然扭头就走。 狄维恩在背后喊她，“你现在不能过去！” 闭嘴！伊冯在心里怒吼。 她顺着山路往上走，山石挡住了她大半视线，阳光被阻隔在草地上，坐卧的黑龙缓缓低下头，似乎在和精灵们说话。 她站在石头后一动不动，如果长得再高一点，她一定能看到恩多尔，但是她不够高，想看清一切只能走出去。但她不想走上前。 “为什么叹气？” 伊冯没回头，狄维恩一直跟在她身后，她知道。 她问：“我叹气了吗？” “叹气了。小小年纪怎么学会叹气了？” 伊冯回过头，对他笑了笑，“怎么了？有人规定叹气的学习时间吗？” 狄维恩正站在坡下，矮她半个头。 “没有，但是只有当人感到无奈失望，并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叹气。”他平静地说，“你在失望什么？顺带一提，别勉强自己笑。” 伊冯板着脸，“我没失望，我只是觉得有点热。” “好吧。”狄维恩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你觉得热，那就是热。” 伊冯没琢磨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思绪被另一件事牢牢抓住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你知道恩多尔的龙鳞是怎么回事吗？” 狄维恩没懂：“什么？” 伊冯指了指脖子，“她脖子上左右两边都有龙鳞，你不知道吗？” “噢！”狄维恩看上去很惊讶，“你确定没看错吗？” “我没看错。”她语气很生硬。 “如果真的是龙鳞的话，她的身体里有一部分血液已经被换了，龙血能让其他生物外表出现不确定的龙化。也有可能她直接得到了龙鳞，我不好说。” 伊冯笔直地站着，她有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但是还好脑子是清醒的。她飞快地思考着。 “为什么你身上没有龙鳞？” “我？”狄维恩撩起袖子，他的手臂粗壮紧实，手臂内侧有两道淡淡的痕迹从手腕延伸到上臂，伊冯看不出这是疤痕还是什么，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层隆起的增生，血液里有什么东西顶着他的皮肤。“我也可以有，使用魔法的时候，我血液里的龙血会被唤醒，开始强化我的身体，这时候龙鳞就会生长出来。但是我不用魔法的时候，龙鳞会自己消退。” “她的龙鳞不会消退。”伊冯摇头，“它一直都显露在外面。” “那可能就是直接得到了龙鳞。” 伊冯转身走开，她得到了答案，思绪却更混乱了，她走了几步又掉头回来，站在狄维恩面前，“你说过龙鳞含有剧毒。” “恩多尔不是人类。”狄维恩盯着她的眼睛，他的神色变得复杂，“白精灵虽然天生魔力平庸，但他们的接纳力很好。” 伊冯镇静地点点头，“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