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迪根伏龙（3）
第十三章：迪根伏龙（3） Chapter 13: Degen fallen 远处传来轻微的流水声，狄维恩趴在窗台上，目光漫无目的地寻找落脚点。从这里能看到迪根伏龙尽头的三道金色光柱，仿佛远在天边，金色的光尘飞得到处都是，或悬浮在空气里，或沉散在水中。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过去了，事情却毫无进展。 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刚刚他们一直在搜查公主的房间，试图找到那份文件。这时候什么魔法都不管用了，拼的就是一个人力和龙力，他们把书架和其他家具全部扶正了摆回去，然后在一地散乱的文件里翻了个底朝天。 虽然没有找到和血统禁术相关的资料，但狄维恩发现公主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她的藏书中有相当一部分和魔法毫无关联，她搜刮了许多话本，还有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搜到一半的时候狄维恩想了好一阵子，他记得公主也不是个小女孩，很早就从政了，印象里是个硬汉一样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低龄的爱好？ 狄维恩一页一页翻过去，奥芬多恩的文字和今天的略有不同，但大体没有演变，所以这不妨碍他意识到这是一本理想化的爱情文学。 他突然问道：“这里的时间和外面的流逝速度不一样吗？这些书在这里放了一千年，看上去却并不算旧。”他捻起一页画纸，上面还残留了一些色彩，依照曾经奥芬多恩的技术，在画纸上维持这样鲜艳的色彩是很难的事情。 “迪根伏龙里时间流逝得很慢。” “有多慢？” “不稳定，和魔力的流量有关。” “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红龙要把黑塔沉进来，它想要用迪根伏龙来保存奥芬多恩的技术？”狄维恩摇了摇头，“但这说不通啊，红龙是真龙，它的血统已经是最完美的了，血统禁术对它来说没有意义啊。” 黑龙沉默地看着他。 “还是说你们真龙也有血统高低贵贱之分？大家不都是最强的吗？还有比真龙更真的龙吗？”狄维恩不解。 “没有。”黑龙冷冷道，“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血统禁术不是红龙取走的，拿走禁术的是一头血统高于迪根伏龙设限、却低于真龙的龙，或者……一个人。” 狄维恩说不出话，他相信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难看得像个死人。 “这个人用血统禁术改造了自身对魔力的共鸣上限？然后释放了空间扭曲和幻觉魔法？他对伊冯不怀好意，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她抓去吃掉，让自己彻底突破人类的极限？” “或许事情没有这么糟糕。” 狄维恩沉默了，就在刚才，黑龙似乎努力讲了个笑话，它讲笑话的频率大概是一百年一次，或者更低……但是他现在完全笑不出来，黑龙也跟着沉默了。 “进入迪根伏龙的人在来这里之前，就确定了血统禁术的文件的位置。公主持有禁术这件事有谁知道？” 狄维恩愣了一下，“这我不清楚。知道的人可能很多，可能很少。” “你偷听了父兄的对话才得知的。” “对。”狄维恩点头，“父亲告诉兄长的。” “你父亲先于你兄长知道这件事。”龙的语气十分冷静，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为什么？” 狄维恩不知道它问这些做什么，茫然地回答：“因为老爹和国王的关系很好，他们是朋友。”他们家每年都会被特邀和国王一起外出冬猎，狄维恩还记得父亲经常在国王的营帐里喝到酩酊大醉，然后被叔叔们架回来。 “血统禁术为什么在公主手上？” 狄维恩有些痛苦地抱住头，回忆耗费大量心力和脑力，他已经分辨不出来真实和虚虚幻了。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他曾经知悉的，还是他推测的，还是漫无根据的猜测？ “因为……因为国王信任公主？” “不对。” “因为是公主主持的实验？” “为什么是她主持的？” “因为她很厉害……她是奥芬多恩最强大的魔法师。” “那么，是公主告诉你父亲的吗？” “……” 狄维恩茫然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摊在桌面的书册，强大的魔法师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寝宫里收藏这么多无聊的话本？他站起来，从地上捡起散落的书籍，无一例外都是关于痴男怨女，只有对恋爱充满幻想的小女孩才会读这样的书。 她在对谁充满幻想？ 狄维恩翻开书，一页一页翻过去，果然又是一对为了爱情私奔的情侣，他刚刚已经读了三本这样的话本了……身负婚约的大户小姐和诚恳善良的农户男孩，他们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不顾父母和朋友的反对，逃离了他们生活的城市，逃往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翻到一半，书页中间赫然出现一张白纸，白纸上的画面暴露了公主画技不精，没有完成的画面被夹在俗气的文字里，密不透风，不见天日。 狄维恩拿起那张纸，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是。”许久，他抬起头，喉头酸涩得几乎无法发声，“是哥哥。” 黑龙沉默平静地望着他，目光微沉，有那么一瞬间，狄维恩竟然错以为是兄长在注视着他……如此冷酷又宁和的目光，不得而知的悲怜。兄长离开家的那年在门庭静坐了一整夜，他从睡房起夜的时候，恰好看到夜间满树新花绽放，兄长披着单薄的外衣，麻木地凝视着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毫无怜意。当他出声呼唤哥哥的时候，兄长转过头，眼底的冷意没来得及藏好，就和悲伤一起流露出来了。 那时候狄维恩还不懂为什么兄长总是不开心，跟随公主远征明明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有什么可难过的？ “是哥哥。”狄维恩嘶哑地说着，“公主告诉了哥哥，哥哥又告诉了父亲……我记错了！知道这件事的人是哥哥，一直是他。” 他举起手中的白纸，白纸上只涂了一张不像人类的侧脸。单看这张作品是决计看不出画中人的身份的，但是蕴藏感情的笔触却能唤醒人的记忆，拨开迷雾，还原遗忘的真相。 有人说过，时间是一个旋涡，它吸入你的记忆，把它们拆得支离破碎，如果你要找回记忆就必须跃入深渊。越不敢触碰的记忆藏在越深的地方，如果要找回来，就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因为旋涡会一边撕碎你现有的记忆，一边撕碎你的灵魂。当你找回记忆的时候，自己也不是当时那个跃入深渊的你了。 狄维恩继续阅读那本书剩下的内容，故事本身不算长，因为剧情很老套，作者并没有花心思去构造一个有趣的故事。 黑龙站在书架前，独自翻找资料。 “你兄长是以什么身份留在公主身边的？” 错误的记忆点一旦被修正，真相又被拼凑出一个角落，狄维恩思索着，“他是公主的保镖。” “保镖？” “嗯，从学校毕业后，他就被公主选中加入圣骑士团了。”这一本书里完全没有他们需要的东西，狄维恩意兴阑珊地合上书，随手翻开下一本，“爸爸mama很高兴，为他感到自豪，但是哥哥不怎么高兴，一个人在屋子里闷了好多天……他想推掉圣骑士团的工作。” “为什么？” “可能就是单纯不喜欢这份工作吧。哥哥没跟我说过这些，我和他年纪差得挺多的，他总是把我当小孩看，觉得我什么都不懂。” “他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份工作？” “当然。他天赋很高，这其实是最适合他的工作了，虽然辛苦些，但是很光荣，圣骑士团中的每一位都是受人敬仰的英雄。” “圣骑士团里有多少人？还有谁？” “记不得了，时间过去真的太久了，我实在记不住了，不是因为时间魔法，只是因为时间。”狄维恩扭过头，平静地看着它，重复道，“这不是时间魔法，这是时间。” 龙的语气很冷淡，“记忆本身就是脆弱的。在时间里，任何东西都是脆弱的。” “您活了多久？几万年？几十万年？您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狄维恩耸耸肩，“说实话，我之前想了好久我以前的名字，我只记得自己现在叫狄维恩，这是您赋予我的名字。名字是每个人作为个体的象征之一吧？但是我连这种事都能忘掉。记忆不仅脆弱，还很不可靠。”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书脊，目光悲凉，被他描摹过的纸张像是突然活了过来，颤抖片刻后又迅速衰败下去，仿佛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 “薛龛。”它突然说。 狄维恩愣了一下，“您说什么？” 它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架前，语气并不坚定，也没有动摇，似乎这件事就像草地是绿色的一样板上钉钉，无需证明。 “薛龛。”它重复了一遍，“你以前的名字叫薛龛。” 狄维恩张了张嘴，他又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很久，喉咙颤抖着艰难地挤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噢。” 他低下头，看着书上渐渐模糊的文字，又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黑龙，“您为什么还记得我的名字？” “因为我没忘。”它用翼爪从书架上掏出一本书，甩给他，“你告诉过我。” “蛮有意思的，您给我换了新的名字，却把我以前的名字记得这么牢。” “我给你新名字的目的不是让你忘记旧名字。薛龛是你，狄维恩也是你，你并非只能有一个身份。”它回过头。 “那您呢？”狄维恩低声道，“您还记得您的名字了吗？” 它转过头，透过破碎的窗面，眺望远处三道金色的光柱。不知道为什么，狄维恩忽然觉得它是那么寂寞。时间于它来说已经不是cao控生命的维度，它在漫长的岁月中行走了太久，这个世界已没有值得它留恋的事物了。 “我没有名字。世界不需要我有名字。” 哪怕在说这么苦涩的话，它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平稳，就好像情感传递不到它的内心，它感受不到自己应受的苦痛。狄维恩放下书，突然意识到他从未了解过这位自己侍奉的旧代君王。 它的名字，它的出身，它的来历，它的子女，它的目的……这些在历史上就是空白的东西，在它身边依旧得不到答案。 狄维恩心不在焉地翻开那本书，他的脑子里现在被大量混沌不清的记忆挤占，正确的记忆和错误的记忆在打架。那些被他遗忘的事情就是打包丢出门的垃圾，突然又被黑龙捡了回来，塞回他容量岌岌可危的大脑。 “继续说你兄长，说圣骑士团。” “好吧，我记得他是首席骑士，不过他可没有公主厉害。”狄维恩思索着，“圣骑士团就是到处找龙的，追寻龙，调查龙，研究龙，那时候人类对龙的了解突飞猛进，所以血统禁术由公主创造出来倒也合理。” “所以整个圣骑士团都知道血统禁术存放在公主这里？” 狄维恩皱起眉，“或许吧，这我就不知道了，红龙来的时候我年纪不大，和皇室并没有接触，皇室的秘辛我一无所知。” “那就无法确认是谁带走了禁术。”龙淡淡道。 “您觉得是公主身边的人拿走的？”狄维恩的语气有些夸张，“但是这么多年，人全都死了。要么死在红龙来的时候，活下来的人也不可能轻易就活一千年。” 它又沉默下来，垂首不语。 “您是觉得还有像我这样的人吗？”狄维恩小心翼翼。 “你有没有想过，拿走的人不需要活下来。”它思索道，“藏起来，或者交给自己的后代，再或者，卖给权势，交给皇室？” 冲顶的恐惧扼住了狄维恩的呼吸，冷汗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