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6 因为我这句话也是诚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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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宁昭同回家了,但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我已经拿到offer了,”宁昭同把平板给沈平莛看,“我要去美国念一个PhD,下半年就去,估计要待三到四年。” 沈平莛有些惊讶,第一反应是不舍,但看到普林斯顿的标志,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好,多上几年学。” 好不容易能有这么和谐的家庭氛围,宁昭同其实也挺舍不得的,坐到他跟前抱住他的手:“我会想你的。” 他柔和了眉眼:“你要怎么想我?” “我每天都跟你打电话!”她把他扑到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亲他,“我要把瓅瓅也带走,到时候你就守几年空房,等我回来好好补偿你!” 他假意叹气:“等你回来,我就老了,补偿有什么用?” “老就老吧,我没走之前你也没多年轻。” “……” “好啦,我开玩笑的,”她蹭着他,小声道,“乔万国和连云港的事我做的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应该多信任你一些,听一听你的解决方案。我还在人前用管制刀具,最后都没人来找我,肯定给你添麻烦了。” 他有些惊讶,自己都没期待她的道歉了,她却服了软:“都过去了,你有分寸,也没有影响到我。” “影响肯定有的,只是未必是坏事。但事情是我做的,我得弥补弥补。” 又是弥补。 他忍不住弯了眉眼,捏了捏她的鼻子:“夫人有什么妙计,要给我留几个锦囊吗?” “计是有一点的,但说妙就不太好了,”宁昭同看了他一会儿,坐起来,神情稍稍严肃了一些,“有一件事,我要提前告诉你,我希望你能尽早谋划一二——但是不能做得太多,否则会很可疑,也容易好心办坏事。” 沈平莛跟她对视,心里稍稍有些不踏实:“你说。” “我给你留了六个厂房的防护服和口罩,就在浦口那边,地址我会写给你,”宁昭同认真道,“到了年底,只要你真的救活了那么多人,就是你板上钉钉的政绩。到时候,不管是乔万国还是陈修华,都不再是有资格评判你的人。” 八月底,宁昭同带着宁瓅飞向纽约。 沈平莛从禄口回来,看向前方灿烂的天色,片刻后,闭了闭眼。 “我等着你来接我和瓅瓅。” 他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王幼临。” 沈平莛开口。 “书记。” 王幼临看着左右,确认没车,抬头从后视镜里和沈平莛对视了一眼。 “联系下万书猛和张敬文,约他们明晚吃个饭。” “……好!书记,我一会儿就去联系!” 王幼临按捺住兴奋,但还是不小心按响了喇叭。 自从修华书记在常委会上指名道姓说书记持家不严后,书记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私人应酬了,更别说是这样主动约人吃饭——传闻要空降的市委书记久久没到位,他就知道,那个位置除了书记还能有谁上去! 33 2019年12月31日,武汉市卫健委报告了一例肺炎病例,新闻联播强调可防可控,但沈平莛心头稍有凝重。 真的来了。 2020年1月6日,中国疾控中心启动二级应急响应,15日转为一级响应。 1月23日,武汉封城。 接连不断的荒谬新闻和春晚的歌舞升平形成几乎惨烈的对比,沈平莛坐在电视机前,在红绿相间的光里看着各种各样的群,背脊上升起细微的战栗。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时代洪流砸在头上的感觉…… 他失眠了几个晚上,好在如今南京市委没有一把手,所有工作停摆的时候他一定是最忙的人,便能用工作调节作息。从25号起他甚至都不回家了,他受任南京市委疫情防控小组组长,日日住在市委,主持全局工作。 六个厂房的东西他取出了几箱口罩,分成四十多份,让王幼临按着名单送到他们家里去。 锦上添花没有意义,雪中送炭才见真情。这点东西平日里没人看得上,这个关头却承载着最大的杠杆,或许能换来这群高枕无忧的人对他点滴的真心。 第一批物资送达,但疫情愈演愈烈,中央喊出全国一盘棋,命令各省对口支援湖北。 二月初,江苏省第一批对口支援物资和医护人员到达湖北黄石,沈平莛亲自带队前往。16日,前线物资告急,感染的沈平莛在昏昏欲睡中接到宁昭同的电话,说留学生凑的物资在海关了。 留学生的物资不是重点,这个话头才是重点。 沈平莛精神大振,也没来得及多跟她说两句,挂掉电话接通王幼临。 18日凌晨,王幼临带着整整十一车的口罩防护服和消毒液退烧药到达黄石,弹尽粮绝的医护们奔走相告,几乎喜极而泣。沈平莛正在病程最厉害的时候,发着高烧哑着嗓子跟省委汇报情况,陈修华听着旁边卫健局的干部心疼得直骂沈平莛好言难劝该死鬼,沉默了一下,说回来再说。 挂掉电话,陈修华在舒适温暖的家中坐着,坐了很久。 不管是不是苦rou计……沈平莛这个副部级,他是压不住了。 2月27日,黄石市首次实现同日新冠肺炎新增病例为零、新增疑似病例为零、死亡病例为零。 黄石的书记握着沈平莛的手,力道紧了又紧:“太感谢你们了,沈书记、我真的,我代表黄石人民感谢你们的无私付出……” 这一批援助的医护人员正在有序上车,无数市民自发过来欢送,沈平莛看得眼眶也有点热度,拍了拍黄石书记的背脊:“只盼着真是多难兴邦才好。” 多难兴邦。 黄石书记没忍住,一腔老泪流了满脸。 回到南京,沈平莛还没缓过气来,先接到了一份任命,是他曾经盼了一年多的南京市委书记的位置。 他没见什么欣喜,每天照常去上班安排工作。不过如今对口支援不由省委统一调配了,按散装江苏的一贯做法,他的工作会简单很多。 撑过最艰难的时候,疫情防控逐渐常态化,沈平莛干脆将这部分工作全部拨给张敬文,只是在每晚跟宁昭同打电话的时候难免会提到几句。 当然,他谨慎惯了,也没有抱怨出口。 “我感觉我要被感染第二轮了,”宁昭同有点长期症状,这两个月都是恹恹的,“能约上疫苗就好了,瓅瓅的症状有点严重。” 他不免多问几句,得知已经熬过去了,稍稍放了心:“照顾好自己。” “我们母女俩能彼此照顾,你就一个人,你才是,多照顾好自己,”她的声音听起来黏黏糊糊的,有点困意,倒也主动解释,“昨晚跟薛预泽打电话打得太晚了,就是核酸那个事,期南应该给你们报价了吧……” 听到是这件事,沈平莛坐直了一点,把顾虑说出来:“他们报的这个价,不会亏本吗?” “不会亏本,但赚不了多少。” “他是爱国企业家吗?”沈平莛知道薛预泽跟宁昭同熟,开了个玩笑,“卫健那边跟我直说的,低到不敢用。” “我可以帮他向你们承诺,期南的东西绝对比现在市面上百分之九十的产品都靠谱,不论是测出率还是良心,”宁昭同也开了个玩笑,“期南这样的公司,玩的是市值,图的是市场。别说赚不了多少,就算亏本,只要能拿下你们南京政府的单子,他们也肯干。” 沈平莛其实明白,但知道她肯定也明白,这里面不是一个成本问题:“太多人盯着这个口子了,都想捞一笔。” 宁昭同当然明白,也很坦然地劝慰:“沈书记,你是一把手,你是从公心出发、为百姓着想的。屁股坐稳了,还能怕几个想要中饱私囊的臭虫恶心你?而且我说真的,我不说让他们打白工喝西北风,核酸收高价,这不摆明了发国难财吗?我也就不管事儿,我要管事儿了,得把这批人全给按秦淮河边上,挨个突突了!” 沈平莛被逗笑了:“好,铁娘子。” “铁娘子也有一颗柔软的心,”她捧起脸,叹气,“沈平莛,我想你了。” 他心头一软,一句回应持在舌尖,温柔又动情:“我也想你。” 思念其实日日都在说,但隔着重洋,出口总伴着叹息。可要是全部压在心底,也不知道一天天这么垒着,是能开出花来,还是酿出酒来。 时间走得好慢啊。 他真的好想她,好想她和女儿。 “等你们防控政策松一点了,我带瓅瓅回来,”看着他垂下的眉眼,宁昭同下定决心,“实在不行你搬到防控酒店来,等我俩走了你继续住个七天就行了。” 他其实想说她不留在防控点应该也没关系,但她能决定飞回来看他,自然不忙着纠结这些细节。拿着日历数了数日子,他问她:“五一怎么样?” 正巧,还是个有些特殊的日子。 “好,那就五一,我看看怎么安排,机票定了跟你说,”她笑,低头看手机,“我不管,就算五一到不了你也得过来陪着我,把你那公休全请了。” “好,当然要过来陪着你,”他语调很柔软,“这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 34 五一当天,宁昭同带着宁瓅和橘团团落地禄口机场,采完核酸后被闭环转运到——家? “哇,特权的滋味,”宁昭同跟沈平莛开玩笑,“不怕让人知道啊?” 沈平莛一看就心情特别好,眼里都是亮的:“居家隔离,是惯例了,只要我不出门就不违规。” “那你不出门吗?” “我公休都请了。你没有信心把我留在家里吗?” 宁瓅噫了一声,宁昭同笑骂一句:“孩子还在,说话注意点儿啊!” 他装无辜,略有苦恼:“我没说什么吧?” 宁瓅轻哂:“婷婷你说你要缠着mama半个月。” 沈平莛嗯了一声,没有反驳,捏了一把宁瓅的脸:“叫爸爸。” 橘团团是把沈平莛忘干净了,看他天天粘着女主人,有天气得冲他炸毛哈气,让宁瓅哄了好久才哄下来。 宁瓅有些不满,抱着橘团团过来:“婷婷,mama每天都睡那么久,对身体不好。” “叫爸爸,”沈平莛再次纠正,“睡觉为什么不好?” “生命在于运动。” “多睡觉对皮肤好,而且你mama每天都运动得很好。” 宁瓅瞪他:“不是这种运动!” 沈平莛装傻:“哪种运动?” “……”宁瓅感叹,“人年轻了是不好,还不能脱离低级趣味。” 沈平莛不动声色:“你活了多少岁?” “五十四。” “哦,五十四就脱离低级趣味了,”沈平莛点头,若有所思,“那你那位英英——” “……婷婷!”宁瓅恼羞成怒,又立马转口互相伤害,“你什么时候去北京啊,我这辈子不会见不到英英了吧?” “……”沈平莛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亲生的亲生的,“叫爸爸。” “不要。” “为什么不要?” “就是不要,不喜欢你,不要你当爸爸。” “你不管我叫爸爸,我就不让你认识封远英。” 宁瓅都要气傻了:“婷婷,你怎么可以这样!” 沈平莛微微一笑:“瓅瓅,识时务者为俊杰。” “……爸爸。”宁瓅屈辱地出声。 “哎,”沈平莛轻快地应道,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瓅瓅真懂事。” 小胜一筹,沈平莛心情愉悦地进了房间,看宁昭同已经醒了,懒洋洋地抱着平板看文献。 他脱掉外套和裤子,钻进被子里,汲取着她辐射出来的体温:“这么努力,辛苦了。” “不辛苦,”她一看见他就不想看了,放了平板过来,往他怀里钻,“你才辛苦,为家国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书记,太令人感动了。” 这槽蛮没意思的,他磨着她的后颈,亲了亲她的脸:“以后是什么打算,回来继续当明星吗?” “当明星挺好的啊,”她揉揉眼睛,“但是你再往上走几步,我就不好出去抛头露面了吧。” 他心头微微一顿,片刻后,对她道:“只要你想,我会支持你。” 她有点惊讶地看过来,却不知道这样的惊讶已经有些刺痛他,他把脸靠过来,抵住她的鼻尖:“宁昭同,我喜欢自在的你,也想看你自在。” 他看见她的瞳孔闪烁了一下,似是忌惮似是不屑,顿时有些自嘲,想到了狼来了里的孩子。 当年虚情假意表现得太多,现在将真心掏出来给她看,都不足以取信她了。 “沈平莛。”她叫了他一声。 “嗯。”他回应,胸腔震动。 “你会想要我爱你吗?” “爱?”他咀嚼着这个字,而后吻了吻她,“嗯,我希望你能爱我。” “我爱你特别容易,”她把脸埋下来,小声道,“我不知道你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是你肯这么说我就很开心了。沈平莛,我很爱你,真的,我想跟你过很久很久,一辈子都觉得不够。” 他喉间发哽,因为压抑,嗓音出口有些哑:“对不起。” “为什么跟我道歉?” “我不值得你这么爱我——”呼吸急停,他轻轻咬了一下牙,“我不想对你说假话了,一句也不想。” 不想对她说假话。 不想。 她有些困惑:“那你会言不由衷地对我说假话吗?” “我希望不会有,但我没办法对你做这样的承诺,”他回得很快,“……因为我这句话也是诚实的。” 她笑了,探头轻轻吻他:“这就够了。” “……够了?” “嗯,”她抱住他,“我感受到了你承认自己偶尔会身不由己的真心,这就足够我很爱你了。” 35 五月中旬,宁昭同带着猫和宁瓅离开南京,回了纽约。 沈平莛再次和王幼临结伴走在从禄口回家的路,心情明朗得像这五月的金陵青空,路到一半,沈平莛突然让他转向:“我们去爬一趟紫金山吧。” 沈平莛是个爱折腾的领导,王幼临天天伺候着,腿脚当然也是很利落的。疫情期间出门人少,两人一边闲聊就溜达上了山。 到了山顶,沈平莛站在大石头上感受着狂风拂面,见眼前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 沈平莛想,他的生活终于走上正轨了。 他和她的夫人两心相知,他们有一个活泼可爱的漂亮女儿,他的前路敞亮得能供十二台车并驾齐驱,而他的夫人还暗示他,青云路的尽头是北方的紫禁之巅。 父母去后,他不仅有了一个真正的家,还有充满盼头的余生。 啊,错了。 他不仅有了充满盼头的余生,竟然还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上天待他沈平莛……真是不薄啊。 36 20年,21年,22年,22年末。 日子过得就像不太严重的便秘,不至于要人命,却总归有些天长地久的恶心。 宁昭同每年回来两趟,彼此慰一慰相思之苦,生活重心还是放在学业上,于是已经在22年六月拿到了自己的PhD学位。 沈平莛一天天数着全面放开的日子,等年末了才意识到,眼前最着急的不是老婆要回来了,而是马上换届了。 没想到远在异国的色也能令他智昏到这个地步,他深切反省了一下,起身给水连生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水连生一反平日的和蔼,严肃地让他最近紧着皮,也不要跟他联系,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沈平莛怔了一下,起先有些不安,等想透了,心里却弥漫开狂喜。 组织对他有个大决定,且是破坏规矩的那种大决定。 否则水连生这个级别的人,不至于把提点和避嫌的话说得那么强硬。 可他已经是副部了,除了那些一个个能数得出来的位置,往哪里放也不应该会让组织觉得棘手——那只有一个可能。 组织想让他上正部了。 他从情报口跳出来,有鲁时安保驾护航,一路走来确实还算顺,到了年限基本上都要提一提。但他也是真没想到,正厅到正部这两级,他能跳得那么快。 大抵特殊时期总有些非凡举动,而他恰巧又交上了一份相当完美的答卷。 沈平莛难得点了一支烟,逼着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一切还没有成定局,他不能自乱阵脚,组织上既然还有犹豫,就要做好不成功的打算——不行,他忍不住,他要给她打电话! 外公实在厉害,竟然能参得透娶妻娶贤这种至理名言,说得太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