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替身

    和大多数人不同，一周七天，孟停嘉最喜欢周一，最讨厌周末。

    她是个无业游民，其实一周七天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每天她都只需要游手好闲地做做美容，逛逛街，最大的任务也就是变着法的花钱。但是从婚后第三年开始，这一切都变了。

    她和薛从余结婚后，按规矩，每周周末都要回趟家，一天去婆家，一天回娘家。去婆家倒还好，毕竟婆婆不是亲妈，有些话不好说。他们这种人家，最要紧的就是姿态要好看，婆婆总不能放下身段跟儿媳打成一片，最多也就是语焉不详地敲打她两句，她只要负责装傻充愣就好。

    但是回娘家就不一样了。亲妈就是亲妈，战斗力和火力都是一流的，一进门就先抛来一套组合拳：“怎么样，最近有动静了吗？”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对方立刻面色一沉，将孟停嘉拉到一边，逼问她：“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们去医院看看吗？这种事情可不能讳病忌医啊，明天就去看，知不知道？”

    “妈！”孟停嘉埋怨道：“你说什么呢！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们早就看过了，没毛病！”

    “那怎么一直没动静？咱们家也就算了，你还有哥哥弟弟，我和你爸也不指望你。薛从余可是他们家长子，你婆婆不催吗？”

    “不催不催。”孟停嘉觉得自己脑仁疼，她叹了口气，故意说：“人家薛家可是名门望族，凡事都讲究‘缘’字，可不搞催生催育这一套。宋青瓷同志，你说你好歹也是领导干部了，怎么还搞封建社会这一套？”

    “你得了吧。”宋青瓷恨恨地拿手指戳了戳孟停嘉的额头，教训她道：“他们面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是着急的，你别傻乎乎的真把别人的客套当真了啊！”

    “知道知道。”孟停嘉敷衍母亲，“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她说这些的时候，正躺在季今刚搬进来不久的单身公寓的懒人沙发上。她翻了个身，把脸凑到季今面前：“你说，我是不是很惨？”

    季今正在给她的宝贝狗儿子倒狗粮，头都不抬：“惨，太惨了。”她撕开包装袋，“我现在都不知道是每周去十五楼给老头子汇报工作可怕，还是你被你妈催生可怕。”说到这，她停下来想了想，心有戚戚，“算了，还是你可怜点。工作最不好起码还可以再做，这生孩子可真是要命啊！”

    孟停嘉朋友不多不少，季今是其中最铁的那个。小时候她父母工作到处乱跑，没什么功夫管她，就把她扔到B市的爷爷家，刚巧和季今外婆一个大院，两个人打小就一起玩。小时候的孟停嘉是个乖孩子，属于穿白裙子出门一趟回家都还能保持干净的那种天使一样的小孩，而季今就不一样了，她从小就鬼灵精怪的，被她外公满院子追着揍，两个人性格倒是十分合得来，一直到了长大还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季今现在在自家公司打工，她上头就一个哥哥，未来得接他们家老爷子的班进官场，家里这一摊子就落到了她身上。不过她倒也从不羡慕孟停嘉无所事事的豪门贵妇，若是她不愿意接班，下面一堆堂弟堂妹都还虎视眈眈地等着呢。

    “烦死了。”孟停嘉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说他们催生为什么只催我，怎么不催薛从余啊？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他也有份。”

    季今翻了个白眼：“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她站起身，跑去浴室洗手，声音混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有些模糊：“这也就是薛从余，你要是嫁到别家当长媳，你看看人家能愿意你三年不生孩子吗？”

    孟停嘉撇了撇嘴，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季今说的有道理。

    薛家是老牌世家了，在B市还是四九城的时候就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解放后顺应革命和政策，几代下来又成了一株参天大树，根系错综复杂。而孟家就不太一样了，孟停嘉的爷爷奶奶都是老革命老红军了，进京后才开始经营，虽然说起来要更根正苗红一些，但毕竟是穷出身，比不得薛家规矩讲究多。

    刚嫁进薛家的时候，孟停嘉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道几年下来，婆婆没怎么为难她，为难她最多的还是她自个亲妈。

    “你呀，也别再拖了。”季今教训她，“你妈说的其实也对，你婆婆碍于面子，什么都不说，但她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你趁着现在年轻好恢复，赶紧生吧。生完了就当完成了任务，以后你公公婆婆哪还会管你？你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是——”孟停嘉很犹豫，“我怕疼，怕累。”她实话实说。

    “其实也就是生麻烦点，”季今很有经验地给她分析，“你自己想想，你小时候你妈带过你几次？你也这样就好了。”

    “可是光是生已经可怕得要命了！”孟停嘉有些抓狂，“我简直无法想象大着肚子十个月是什么感觉！而且他们不还说生孩子的痛苦约等于全身几十根肋骨骨折吗？”说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行不行，我觉得我做不到。”

    季今被她说的也浑身发毛。“你别说了，”她端起水喝了口，给自己压压惊：“被你说的，我都要恐育了。”

    “恐育才是当代年轻人的常态。”孟停嘉煞有介事地说，“你别自己骗自己了。”

    “现在年轻人还都恐婚呢。”季今翻了个白眼，“你不还是步入爱情的坟墓了？还是自愿的。”

    “那不是当时年轻吗？”孟停嘉含糊地说，“不瞒你说，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你当时就是被美色所迷。”季今幸灾乐祸，“不过你也算是命好了，咱们这一圈里，就属你嫁的最好。你们家薛从余家世好，婆婆事少，人也长得帅。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情我愿，这就已经打过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联姻玩家了。”

    她这话倒没夸张。薛从余长得像上个世纪上海滩的电影明星，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纸醉金迷的漫不经心，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很有“old   money”的派头。人又有出息，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居要位，虽说这其中有薛家的缘故，但在同样家世背景里的人中他也是佼佼者。当年想要他做乘龙快婿的可不止孟家，可以说数得上号的名媛小姐都以嫁薛从余为最高目标。

    所以当年孟停嘉成功将他带回孟家的时候，孟家老爷子乐得都合不拢嘴，直接大手一挥，送了两套房子和一处房产给孟停嘉作为奖励。

    不过对于季今的最后一句话，孟停嘉可不敢苟同。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了？”她不太乐意地反驳道，“我们只是互相看得比较顺眼而已。结婚也就是图个省事。”

    季今眯着眼打量她：“你和薛从余吵架了？”

    “没有啊。”孟停嘉有些莫名其妙，“他最近工作忙，去外省视察工作了，不在家。我们面都没见上几次。哪来的功夫吵架。“

    “那你今天怎么回事？“季今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少摆你那大小姐架子，当初宋阿姨怎么告诉你的？要好好笼络住薛从余，别让他被外面的狐狸精勾走了。你可别装傻，外面多少女人等着上位呢你难道不清楚？“

    “你这话说的。”孟停嘉不乐意了，“搞得只有他薛从余抢手一样，难道我就不受欢迎吗？凭什么是我套牢他，他要是让我不高兴了，我还把他甩了呢。”

    看到季今看傻子似的眼神，孟停嘉就知道自己又说了蠢话

    像是她这样家族的女孩，婚姻的作用和价值都是要用在刀刃上的。她的婚姻价值其实和他本人没多大关系，更大程度上是和她的父母兄弟挂钩的。她父母是快到了退居二线的年纪，但子侄们争气，她哥哥这几年平步青云，几个堂兄也正是当打之年，下面还有靠谱的弟弟，可以说，未来几年里孟家的形势只会向好，不会落败。

    但是这都是表面上的。如果孟停嘉真的离婚，确实，她的人生不会就此走向下坡路，她也依旧可以过得很幸福。但是很明显，离婚后薛从余的婚姻价值一定是高于她的。这就是宋青瓷常说的附属价值和供给决定价值。她的价值来源于父母，而薛从余的价值来源于个人。说道个人，孟停嘉在家族中的定位就是联姻，但是每年联姻市场都会涌现出无数年轻的，崭新的的面孔，一茬接着一茬，这些人都能很好地取代孟停嘉的职位，但是没人能取代薛从余。合适的联姻人选比比皆是，但是出息的少年才俊可遇而不可求。

    这就是他们俩之间最本质的区别。

    “我终于知道宋阿姨当初为什么说不想你找个多有出息的对象，只要人老实靠谱就行了。“

    孟停嘉莫名其妙：“怎么又扯到这来了？”

    “就你这脑子，要是遇到个厉害的对象，那不得把你卖了你还给人家数钱？“季今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薛从余看上你什么了。“她掐了一把孟停嘉雪白柔嫩的脸颊，”你这也就一张脸能唬唬人。以后少说点话吧，宝贝。“

    孟停嘉没吭声。

    她在心里冷冷地笑了两声。

    可不是吗？薛从余可不是就是看上她的脸了吗？

    和他前女友有三分相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