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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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载川隔着衣服握住他的手腕,对魏平良道:“魏局,您有话可以直接说,他知道庭兰的事。” 听到林载川这么说,魏平良的反应就更惊讶了,这五年时间,林载川从来没有主动跟人提起过宋庭兰,甚至在他的面前都很少说到这个名字。 ……而现在竟然会愿意跟信宿说起。 魏平良是林载川的半个父亲,以往他每次跟林载川谈话,涉及一些私事,都是“闲杂人等回避”,林载川也从来不会留同事在办公室里。 信宿是第一个。 魏平良几十年刑侦工作养成的敏锐嗅觉,直觉这两人的关系不正常,他用审视打量的目光看了信宿一眼——然后发现后者似乎也有些意外。 信宿低头看着林载川的手,微微站定在原地。 魏平良沉默了几秒,“也没什么事。” 他就是听贺争在下面一惊一乍的,不太放心林载川所以过来看看。 “楚昌黎落网,宋庭兰的死因明确,沙蝎时隔多年又出现在警方的视野当中,”魏平良往椅子上一坐,感叹道:“年关了,什么东西都出来走动,地面上也不太平啊。” “吴昌广和冯岩伍都已经被灭口,何方只要接受审讯就会有强烈的应激反应,目前只有楚昌黎这一条线索可以继续追查下去。” 林载川道:“但楚昌黎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在审讯室里表现出来的态度也相当恶劣,想要从他的嘴里直接撬出关于沙蝎的线索,恐怕非常困难。” 魏平良的神情沉重,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上笼罩一层阴霾。 沙蝎当年风头最盛、敢跟警方当街枪战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副支队长,眼见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如果卸任之前没能把这个组织彻底根除,魏平良这辈子都不能安心。 他缓声沉定对林载川道:“一定要从楚昌黎身上挖出线索,在那些孩子们还没酿成大错之前,把他们救出来、让他们回到社会上生活——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在正当合法的范围内,就只管放手去做。” 林载川颔首:“我明白。” 说完公事,魏平良又长长叹息一声,“……庭兰那边,想去就去看看他吧。” 可能因为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刑警的缘故,魏平良这次没坐多久就走了。 直到魏平良起身离开,信宿才终于“吱”了一声,原形毕露地坐回了桌子上,微笑着若无其事地说:“队长,我在这里是不是影响你跟魏局交流工作了。” 林载川平静道:“不会,没有什么要避忌你的。” 他走到门边,拿起衣架上的黑色风衣穿到身上。 信宿抬眼问:“要出去吗?” “我去墓园,晚点回来。” 林载川对自己的情绪有很精确的判断,眼下他的状态,不适合继续进行审讯工作。 信宿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林载川看他一眼,而后轻轻点了一下头,“嗯。” 林载川开车带着信宿走了一个小时的路程,傍晚的时候到达一座墓园。 信宿下车扫视四周环境,他在浮岫市生活了二十多年,都不知道市内还有这样一处墓地。 从外面其实完全看不出这是一片墓园,园外四周种了一排四季常青的树,生长的郁郁葱葱,走进大门后才能看到一块又一块青白色墓碑——这些大都是几十年来为刑侦、缉毒工作牺牲的卧底,他们生前潜伏在各种犯罪组织中,为了避免被组织内部的成员报复,市公安局为他们单独开辟了一座陵园。 太阳悬在地平线的边缘,远处天边翻滚着一层又一层暗红色的云浪,晚风凄厉呼啸,落日余晖鲜红如血,墓园的气氛压抑、庄重、悲壮。 林载川穿着一身黑风衣,显得冰冷又锐利,他走进墓地,在台阶面前停留片刻,然后抬步走了上去。 虽然市局没有找回宋庭兰的尸骨,但仍然为他立了墓碑,骨灰盒里存放的是宋庭兰生前穿过的衣物。 他的碑上只刻了一排小字: “人民警察宋庭兰之墓。” 林载川微微弯下腰,把手里的手枪放在碑前,他垂着眼,眼中的情绪落寞而肃穆。 信宿在他身后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相片。 照片上的少年看起来很年轻,只有十八九岁,五官俊俏,笑起来有一对酒窝,乍一看就是个面相极讨人喜欢的男孩子,甚至有点娃娃脸。 但就是这样一个本性开朗外向的年轻人,却可以完全割舍他的原本感情,披上一张狠辣阴冷的皮,把自己伪装成跟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相同的一类人。 甚至差一点就被宣重那样老jian巨猾、生性多疑的犯罪头子委以重任。 “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刑警。”信宿有些遗憾地心想,“可惜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宋庭兰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暴露身份,再加上楚昌黎在审讯室里那句“要不是及时知道了他是条子”,十有八九是有人向沙蝎透露了警方卧底的存在。 林载川的手指慢慢在宋庭兰的名字上抚过,他的神情明明非常温和,却又有一种孤独的清冷,好似他独自走过了一段极为漫长的岁月。 信宿抱膝坐在旁边的石阶上,仰起脸望着他,稍微眯了下眼睛,“要跟我说说你们的过去吗?” “……嗯。” 那些事本来是国家机密,绝对禁止外传,但现在他们都恢复了地面上的身份,而且“遗火”计划也早就已经停止,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在宋庭兰的碑前,林载川轻声开口:“十几年前,上级公安部有意培养一批由烈士子女组成的特种精英部队,用以完成常人无法完成的危险任务,比如反恐、边防、潜伏,他们把这个计划命名为‘遗火’计划,意为遗留的火种。” “选拔上来的成员由国家特种突击队的前辈们进行特训,三人一组进行各项考核,综合成绩最差的小组会被淘汰,经过五年训练,最后只留下十个小组。” 林载川道:“庭兰,裴遗,还有我……当初我们三个人被分在同一组,裴遗的性格很孤僻,他向来喜欢独来独往,除了训练,跟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候不算多。” 沉默片刻,林载川又轻声道:“但庭兰跟他的性格截然相反,他最喜欢热闹,喜欢人多喧哗的地方,每次其他队伍间发生什么事,庭兰都要拉着我们两个一起去。裴遗被他烦的总是跟他吵架,他们两个人的身手不相上下,打到最后都筋疲力尽,也没有力气吵了。” “我年幼的时候性格内敛,又不善言辞……所以当时我们组的对外交流基本都是庭兰一个人负责的。” 闻言,信宿弯唇微微一笑,可以想象出一个聒噪的社牛小孩带着两个自闭社恐队友在严格的训练场一路横冲直撞的画面。 但那笑意很快被墓园毫无生机的冷风吹散了。 最开朗乐观的那个人,却最先离开了。 他的声音永远不会再响起,他的画面永远褪色成黑白。 信宿想:宋庭兰在扣动扳机的前一刻,他的心里会想什么呢? 功亏一篑、会觉得遗憾吗? 还是希望林载川能够活下去? 林载川的眉眼间带着深深的缅怀,他的手指温度罕见的冰冷,抚摸着石碑边缘,指骨都透出雪白。 “卧底沙蝎的任务,本来应该由我来完成,我在浮岫市长大,对这个组织也有一定了解。” “但因为一些原因,上面最后决定的人选是庭兰。” 林载川吸了一口气,眼睫轻颤,声音带着某种难以察觉的哽咽:“信宿,我其实……是一个很软弱的人。” 信宿诧异地抬起头。 这是信宿第一次听到林载川说这种话,相处这么长时间,林载川给他的感觉一直是无懈可击、没有一丝弱点的。 他竟然说自己软弱。 如果林载川都算“软弱”,那信宿可能找不出第二个不软弱的人了。 信宿迟疑站起身,手指安抚性地碰了碰他的后颈,轻声开口道:“如果你们的身份颠倒,结局未必会比现在更好。宋庭兰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 林载川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既然宋庭兰在当时做出那样的选择,那就是他认定的最优解,否则以他的身手,就算鱼死网破,也能拉下去几个垫背的。” “你现在走的路,其实也是他的意愿。” “……许久不见,你应该也有话想跟宋庭兰前辈说吧。”信宿善解人意温和道,“你们慢慢聊,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林载川轻轻“嗯”了一声。 信宿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墓碑前那道黑色瘦削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墓园给人的感觉总是非常沉重压抑,信宿呼出一口气,慢慢走过一块又一块石碑。 他们都是已经牺牲的前辈,陨落在奔赴黎明的路上,是真正的孤胆英雄。 但除了市局同事,没有人再知道、再记得他们的名字。 是埋葬在和平年代之下的无名荒骨。 突然,信宿的脚步轻轻一顿。 他看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碑上落下两行文字。 “浮岫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人民警察秦齐之墓。” —— 忘了秦齐是谁的可以回头看第四十二章 第六十六章 等两人从墓园离开已经是晚上七点半,林载川开车把信宿送回家,又一个人回了市局。 信宿今天跟着上级领导在医院市局奔波了一天,四肢都快走麻了,洗了澡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就到床上躺着了。他把一箱零食搬到枕头旁边,打开一部当下流行的无脑恋爱小甜剧,打算看完最新一集就睡觉。 信宿欣赏不来男女主的颜值,但是看剧情看的津津有味——他品味奇怪,很喜欢这种一看就粗制滥造毫不走心的工业糖精。 看到一半,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信宿爬起来按了外放:“什么事?” 对面声音戏谑:“例行关心一下小领导的精神状态——最近怎么都没什么动静了,不来找我喝酒了?” 信宿目不转睛地盯着平板电脑,“市局这几天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还在调查。” 秦齐话音一顿:“需要我们这边帮忙吗?” “暂时还不用,你们能查到的东西,林载川也可以。” 信宿快进跳过男女主接吻的两分钟画面,随口问:“你对楚昌黎这个名字有印象吗?我没有接触过这个人。” 秦齐思索着:“楚昌黎……沙蝎的人?我以前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没跟他打过交道——怎么,你们市局那个未成年犯罪的案子跟他有关系吗?” 信宿道:“他现在已经在市局的拘留所了。” 秦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