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格

    年轻贪玩，太虚和考核屡次不过，李忘生脾气好，且早对静虚弟子多有照拂，是故从前不过也一直有掌门给兜着，久而久之，两人这不合格的成绩也是有一两年了。

    但谁也没料到谢云流回来。

    紫霞险些疯了，补考前一晚抓着太虚猛摇：“我从没想过师父会回来！他还能回来？！”

    太虚由他抓着，沉思片刻问：“总觉有些熟悉，这是不是昨日咱们那本话本里的词儿？”

    紫霞得意地点头：“没错，我说之前就觉得你能接茬，你果然记得。”

    于是两人趴在床上头对头讲起了话本。

    “什么啊！”紫霞突然清醒，暴起怒道，“明儿下午就考试的，又在说没用的东西，快看书！”

    太虚窜到桌前将书带过来，紫霞拿到书，两人再次头对头地趴下，才揭开封页，“铮”一声，外头的就寝钟响起来。

    紫霞望着床头昏黄的灯火出神。

    太虚会意：“再看下去这灯要伤眼的，睡吧，明日早起再看。”

    紫霞深以为然：“对！早上背书记得快！”

    次日卯时，太虚睁开眼。

    “紫霞，”太虚摸摸紫霞的头，“诶，起来了，看书。”

    紫霞揉揉眼：“几时了？”

    太虚道：“卯时三刻，伙房当值的师兄都去烧火了。”

    七脉弟子轮流当值，今日轮到金虚，太虚正是因为他们离去时的脚步声而醒来。

    “我不想吃早饭了……”紫霞伸了个懒腰，眼睛一闭扎进太虚怀里，张手要抱，“不如和中午凑一顿吧，早上也没什么好吃的。”

    太虚贴着紫霞的额头想了想，道：“好吧，太冷了，我也懒得起来。”

    太虚闭眼前，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

    再次睁开眼睛时太虚想起来了。

    “起来！”正午的阳光从窗子透进来，把被子烤得暖融融的，太虚没心情享受，一把掀了被子，“紫霞！起来！”

    等紫霞听清太虚说“未时考试现在已午时过去大半”的时候，立时一个激灵从床上站起来。

    “书呢？书呢？是不是在床下面？”紫霞手忙脚乱地系腰带，见太虚低头在床底找什么，便问他书在哪里。

    岂料太虚在床底掏出两只样式不一的鞋，书根本没找到。

    “算了算了，去殿里借别人的！”紫霞接过自己那只穿上，“还好鞋找到了，上次补考可要被他们笑死了。”

    太虚无语：“你还好意思说，那回你穿了就要跑，根本没发现那只是我的。”

    于睿看见迟到的两个考生那上下不一的校服时，也很无语。

    紫霞没意识到自己穿了太虚的外袍，尚能对着于睿嘴甜：“于师叔，您今天扑的胭脂真好看。”

    于睿无奈道：“没扑胭脂呀。”

    紫霞状若顿悟：“原来是天生的胭脂，师叔果然天生丽质！太好看啦！”

    于睿促狭地笑笑：“你们今日的打扮也挺好看的。”

    太虚垂眼，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灵源褂子，它和底下的剑茗裤看上去很搭，实则违和感十足。

    显然紫霞也意识到了，说话变得磕磕巴巴：“喔，我们、我们关系好。”

    “看出来了，”于睿笑眯眯地点头，“快进去吧，快要下发考卷了。”

    说完，于睿挎起拂尘悠悠走了。

    “诶，怎么走啦，”紫霞纳闷，“不监考吗，难道今天是看我们自觉的？”

    两人牵着手朝殿里走去，太虚捏了捏紫霞的手心：“你自觉吗？”

    再走两步就是考试用的矮桌和蒲团，紫霞抽回手，夸张地冷哼一声，佯作矜持道：“我自重！”

    走过去才知道，殿内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咱们来错地方了？”太虚问。

    “不可能吧，不是只有一个殿是补考用的吗？”紫霞狐疑道。

    正说着话，正前方传来两声咳嗽。

    本在怀疑走错路的两人一看来者，吓得直接跪下了。

    太虚：“师父……”

    紫霞：“师父您怎么来啦？”

    谢云流没有回答原因，只浅浅应了一声：“嗯。”

    话音刚落，李忘生也自大殿后门走进来，笑得十分和蔼：“说起来，师兄你还没见过这两个孩子呢。”

    “我是没见过，”谢云流同李忘生说话还算温和，甩手向那两半大少年扔下几册名录后也声色俱厉：“否则也不会由你们长成这没出息的样子！”

    下方的两只鹌鹑并排跪着，被名册砸了头也不吭声。

    “这些年都是谁带着你们的？！”谢云流刚翻过他们的成绩记名录，自然气得不行，声音都渗着内力似的，压得那对顽皮蛋大气不敢出。

    李忘生尴尬地回了个身，看殿堂一侧挂着的幡幅，捋着胡子想，这咒画得可真咒啊。

    太虚抖了抖嘴唇，很快又抿紧。

    谢云流以为他们还想替静虚的教习弟子隐瞒，愈发生气：“说！是谁！带着你们的！”

    紫霞微微抬头，本想说话，手却在上头看不见的地方被太虚捏了一把，只听太虚道：“是掌门师叔。”

    谢云流顿时语塞。

    谢云流：“嗯。”

    已踱步到远处的李忘生：这桌子可太桌子了。

    紫霞用只有太虚能听到的动静挤着牙缝道：“我……憋……笑……好……难……受……”

    太虚一样回道：“我……也……是……”

    好在很快就发卷了，太虚绝望地发现，原来这次补考只有他和紫霞两个人。

    趁着上座的两位正在说话，紫霞悄悄问太虚：“师兄，你会写吗？”

    太虚苦笑一下，摇摇头。

    紫霞皱着脸：“怎么办，我不敢交白卷。”

    太虚叹了口气：“乱写吧。”

    谢云流捧着初次见面的徒弟的考卷沉默了。

    “你很喜欢这些？”谢云流离开道门多年，不知道现在修习什么典籍，自然也不知道正确答案，他也不觉得徒弟们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裸考，只误以为这就是正解，乱七八糟的文献则是因为李忘生起的带头作用。

    李忘生道他是闲聊，没多想，解释起自己的选题范围：“只是孩子们还小，多读多看，可以静心。”

    谢云流将卷纸上下颠倒调了个头儿：“现在华山拿这个静心？”学这种东西不如跟自己到刀宗去吧。

    这动作和语气实在是奇怪，以至于李忘生起了种不好的预感，探头过去瞧，险些没被这两个臭小子气晕。

    ——轻诺必寡信1

    太虚写道：容易莫摧残。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2

    紫霞写道：莞莞类卿，暂排苦思。

    谢云流亲自下令：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各自把命题范围抄十遍。

    太虚回去就拉着紫霞找考试的原句，从下午找到深夜，怎么都找不到。

    “我知道了，”紫霞一拍手，“考核考的是道德经，师兄，咱们这是清静经。”

    太虚：“……”

    就寝钟又一次敲响。

    太虚：“既然如此，先睡觉吧。”

    紫霞：“师兄，你知道我一直都听你的话，你叫我睡觉我绝不睁眼。”

    太虚给自己掐了两把人中：“紫霞，我说这句话之前你不就已经躺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虚没有再被紫霞糊弄过去一起睡回笼觉，伙房当值的人一路过，他就抓起剑茗衣套上。

    紫霞改过自新似的，也跟着穿衣洗脸。

    他似乎真有在改过自新：“师兄，你是不是要去书阁拿新的道德经？”

    太虚又笑又叹：“要不去给你领早饭吃？”

    紫霞认为此举可行：“好，去吧。”

    最后紫霞也没能窝在房里等早饭，太虚掐着他的两腮，板起脸吓唬他：“你去拿书，我去领早饭，不然……”

    紫霞轻拉他的袖子求饶：“知道了，知道了嘛，快放开我！”

    等太虚抱着满满一油纸包的包子回来，紫霞正一脸心虚地在床上给自己罚跪。

    太虚看他躲闪的眼睛就知道事情没办成，担心他是去的路上遇上祁进挨了训，连忙放下吃食过去拉他的手：“怎么了？”

    紫霞扑到太虚身上，垂头躲进他师兄肩膀上，委屈道：“我拿错书了。”

    太虚松了一口气：“这事啊，没关系，我再去一次就好，还以为你被祁师叔凶了。”

    紫霞抬起脸，不好意思地弯了弯眼睛：“师兄……要不你说我两句吧。”

    太虚觉得这模样好笑，又一次捏了捏他两腮：“为什么要说你？”

    “唉，我本来是去拿道德经的！”紫霞眨眨眼睛，心虚极了，“谁知、谁知碰见了刀宗的师兄和师姐……”

    太虚点点头，饶有趣味地问道：“然后呢？”

    “他们……”说完，紫霞神秘地笑起来，猛揭开被子将太虚抱进去，又拥太虚一起滚到床上，方大笑道，“给我许多市面上流行的话本，我就把这事忘了！”

    太虚定睛一看被里，果然藏着好一摞闲书，不由笑骂：“好哇，办事不成，你还干坏事！”

    紫霞也钻到被窝里，牢牢缠着太虚，用软红的脸蛋蹭太虚的脖子：“我干坏事？我干了什么坏事？”

    少年人刚凸出不久的喉结上下一滚，太虚道：“再说一遍？”

    紫霞耍赖地嘿嘿两声，再不管太虚，爬下床吃早饭去了。

    吃过早饭，两人照例跟着师兄师姐们练剑，临近晌午时，太虚再一次给分了工：“记着，去书阁拿道德经，我去占座领午饭，记好了？”

    紫霞摆摆手，示意完全没问题。

    过了会子，紫霞来食堂了。

    太虚吃了口小盒里的甜酪，含着勺子问：“这是道德经？”

    紫霞咬住筷头眼神飘忽：“我半道上又见到刀宗的师姐了，她夸我长得好看，非要给我好吃的。”

    太虚心中阵阵无力：“然后你又忘了？”

    紫霞遵从食不言的规矩，默认。

    太虚实是没辙，“下午练完剑，我去拿吧。”

    紫霞咽下饭摇头晃脑：“不要！你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练剑过后是晚课，说是晚课，其实是做些扫雪喂乌龟之类的杂活。

    太虚万般忍耐千般自解百般压气，差点把扫帚扯断，还是没控制住声音：“将功赎罪？这是道德经吗？！”

    紫霞保持递糖葫芦的手势，讨好地笑：“吃一口。”

    太虚拎起扫帚背过身，认真扫雪，“不吃！”

    紫霞直接冲过去扑在太虚背上，手中的两串糖葫芦做了个叉形，紫霞紧紧搂着太虚，可怜地求饶：“师兄——师兄师兄，好师兄，你别生我的气。”

    他撒娇太虚当然没办法，可一旦表现出消气又会很掉面子，“起开，别抱我。”太虚没好气地冷着脸，手上一丝力道也不带，推了紫霞一把。

    这样推当然是没推开的，紫霞还黏着他：“不要抱？你不喜欢我抱你吗？好吧，那我就亲亲你。”

    来不及拒绝，太虚已经尝到糖葫芦的味道了，酸甜酸甜的，被紫霞的嘴唇和舌尖带着，往他嘴里闯。

    别说已经消气了，就算是真的还在生气，太虚也维持不了样子继续凶。

    更何况紫霞亲过还软趴趴地靠在他颈窝里：“不要生气好不好？”

    太虚低声长叹，又高声短嗟：“唉……唉！”

    紫霞松开太虚，把糖葫芦塞进太虚没拿扫帚的那只手里，乐津津的：“我给你也要了一个。”

    太虚望望手里那串，又看紫霞的，他手里这串一共六颗果，紫霞手里的只剩下四个。

    太虚又给紫霞塞回去，换了他那串四个果的。

    紫霞对这些细末的照顾一直坦然接受，太虚总会把多的让给他，就像他有了什么总会想着太虚。“扫完雪我们一起去拿嘛，”紫霞吃了顶端那颗糖最多的，口齿不清地说着话，“我知道师兄不生我的气了。”

    “生你的气？”太虚咬着山楂，只当是在咬屡次犯错的紫霞，恶狠狠地做纸老虎道：“若是生你的气，我就把你培进雪里了，还由着你认错？”

    紫霞跑到树后拿出另一个扫帚，一步一跳地奔向太虚：“好啦，我来帮你了！两个人扫得更快，扫完雪我们一起去书阁好吗？”

    “好是好，”太虚与他一样，一手举着糖葫芦啃，一手扫雪，“但是我怎么记得，我今日的晚课是练丹，扫雪本来就是我帮某个人做的？”

    他一说这事，紫霞就要投降：“不要说不要说！我帮你抄书好了吧！”

    扫雪的地方在太极广场的后缘，纯阳宫位于太极广场侧方后的高处，谢云流负手立在宫前，从红果的一再交换开始便沉默下来，垂下眼若有所思。

    “孩子是好孩子，”李忘生站在他身边，适时说着好话，“只是顽皮些。”

    谢云流的睫毛一抖，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谢云流终是答允下昨日补考后李忘生的求情，“免了抄写的罚吧。”

    李忘生乘胜追击：“那他们的补考……”

    谢云流冷哼：“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