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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远离医院的时候,我身体的某一部分似乎也终于开始苏醒。我不是晏暄,也早就不是晏阳。说到底,兜兜转转,我都逃不过自己的出身。殷冥就是殷冥,小时候跟疯子相伴,半夜被尖叫惊醒,被抛弃的拖油瓶,被踩踏的蝼蚁。我回头看向医院,明明这一晚空气很好,它却仿佛被掩在了迷雾中。晏阳载着我冲出迷雾,回到车马喧嚣的世界来。我看他手指上的纹身,问他:“你不恨我了吗?”“恨。”他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在等待红灯的时候,开了车窗点了烟。我不知道晏阳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但在医院的这两年,我竟然稀里糊涂地把烟瘾给戒掉了。他抽烟的动作非常娴熟,看得我直皱眉。晏阳自始至终都不看我,他朝着外面吐烟雾,然后说:“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一路上我都盯着他看,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外面正在下雪。我身上穿着晏阳带去医院给我的衣服,新买的,连标签都没摘。他开车带我来到了老屋,这地方几十年如一日,两年没回来跟从前也没什么区别。“下车。”他点了烟,在外面等我。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迟疑着不想下去。这地方对我来说是困住我人生的牢笼,我宁愿在外面当一个拾荒者也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来。外面的人敲了敲车窗,嘴里叼着烟,终于看向了我。我最后还是解开了安全带,从车上下来了。所以真的是来索命的,待会儿我将会从那扇窗跳下来。我走在晏阳身后,跟着他上楼。每往上一层,我都好像离“殷冥”更近一步。终于,我们站在了门口,那扇早就坏了的门已经被换掉,晏阳掏出钥匙,拉开了门。我仿佛听见耳边有一个声音在说:欢迎回来你的坟墓。是,这里曾经是我的坟墓。然而两年过去,我又回到了坟墓里。56我不知道晏阳究竟想怎么样,当我站在门口望向屋内,比之前更茫然。这个地方,变了却也没变。以前垃圾场一样的旧屋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早就破损的家具也全都被修理好了——没错,并没有被换掉,只是修理好,然后继续使用。斑驳的地板、掉了皮的储物柜,还有被我经常用来躲藏的坏了半扇门的衣柜,它们都还在。我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然后在窗边站住了。窗户被封上了,用铁栅栏焊死。晏阳站在我身边,点了支烟。“我包了饺子。”他抽了口烟,“等着吃饭吧。”他夹着烟往卧室外面走的时候,随手打开了电视机。这台电视机也是老式的,九几年那会儿才用的那种,它一直被放在那里,几乎没有被打开过,因为当年住在这里的那个女人她受不了电视机的声音,她嫌吵。她一个能用尖叫声杀死人的精神病,竟然嫌电视机吵。我不知道这电视还能用,但他确实打开了。春节晚会。屏幕里喜气洋洋,我们这边却死气沉沉。我走过去,缓缓坐下来,坐在小时候我经常睡着的地上。我抱着膝盖仰头看电视,看我根本不感兴趣的春节联欢晚会。突然之间好像回到了很久远的时候,久远到我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我的幻想。小时候应该有一年的春节是平静度过的,那时候她还没有那么疯,一年里至少能有一半的时间是清醒的,恰好那年的春节她状况不错,我趴在窗台听隔壁电视机传来的声音,她端了饺子来给我吃。得有二十多年了。我盯着电视屏幕看,同时听见厨房传来的声音。这个地方我理应无比熟悉,这是我出生的地方,从我降生那天起,这地板下长出来的黑色藤蔓就已经束缚住了我的脚,多年来,它顺着我的脚踝已经爬满了我的全身勒住了我的脖子。我生也是它,死也是它。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却又觉得陌生,因为它从来没有如此干净过,干净得像是那些地底下长出来的藤蔓都被人连根拔起了。我起身,走出卧室,轻手轻脚地朝着厨房走去。这地方的厨房从前布满了灰尘,没人做饭,橱柜里全是垃圾。那一直是我最不愿意推门进去的地方,因为别人说厨房是集满人间烟火的地方,一个家过得有没有烟火味儿看厨房就能一目了然。如果这么说,那当年我家已经不仅仅是没有人间烟火的问题了,这地方根本就是我灵魂的火葬场。可是这个除夕,晏阳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挽到小手臂,他叼着烟,站在灶台边在煮水饺。他没有看我,眼睛一直望着锅里的饺子。旁边的台子上还放着一块发酵好的面团。一开始我说不出话,张大了嘴巴也发不出声音,后来当他关了火,端着饺子从厨房往外走站到了我面前时,我终于可以发声了。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晏阳单手端着一盘饺子,另一只手夹着烟。他抽了一口,烟雾从他的鼻孔和嘴里同时散出来。他闭眼睛,像是在享受烟草过肺的感觉。“什么怎么回事?”他睁开眼转过来看我,“让一下。”我侧过身让他过去,当他路过我,这时候我才发现他手臂上有很多深深浅浅的疤痕。晏阳很白,小时候就白,但那个时候的他像是剥了皮之后的桃子,粉白色,一碰会出汁水一样,如今不同了,他是那种病态的白,比我还像个死人。这地方没有餐桌,他端着饺子进了卧室。我跟过去的时候饺子被放在地上,他坐在一边。“过来吃饺子。”他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直到这个时候我也不确定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而已,我被搞怕了,看起来精神病院真的不适合长期居住。我走过去,没有坐下,反倒是突然把他压倒在地上。地板冰凉,我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拄着地面。我想起我们第一次zuoai,那次我差点掐死他。晏阳手里的烟头抵在了旁边的柜子上,柜子留下了黑色的痕迹,烟头也被按灭了。我骑坐在他身上,手上的力道愈发大了起来,我问他:“你是幻觉吗?”他不反抗,脸色逐渐涨红,那双眼睛始终盯着我,顶得我毛骨悚然。身后的电视机里传来歌舞的声音,是真的吵闹。在我仍旧不知道究竟怎么才能从幻象中走出来时,晏阳突然抬手也掐住了我的脖子。出其不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