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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近岸的江面上,一个男人从水里一步一步拖着,往岸上过来。天光渐亮,人也走近了,费老头儿负手跳下船,想去看个仔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人难不成是来捞鱼的?然而上岸打问的帮工回转来,领着浩浩荡荡二三十口老小,驴车马车拉着高高长长的家私,说是早就等着了,早饭已用,就盼着上船。费老头儿道:“那就上船吧——不过可不会马上就开,我们还要吃饭休整,买些干粮,你们想要先安顿,请自便!”于是一船帮工下来,帮忙把家私搬上船,阿彻也跳下地,却不是为这个,而是瞧着那个刚出水的汉子。费老头儿想起来,也转过脸去看,只见那汉子脸无血色,身上透湿,肩上还有个伤口,半条膀子都是红的。费老头儿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上海、见红、刀伤、黄浦江——能有好事才怪!那个汉子靠在一边,似在休憩,他沉默地看着一船的人忙忙碌碌,起伏的人声将腊月的江畔渲染得红火温暖。然后费老头儿就听见汉子走过来的声音,一个低喑的嗓子向他道:“老船家,你还需要帮工吗?”费老头儿一摆手,很坚决道:“我不是管事的,说不上话,管事的在岳阳,今儿没来!”阿彻嗤笑:“呸——爷爷说谎!爷爷就是管事的,我也是——我们要帮工,不过你能做什么呢?”一双秀长的眼,盯着汉子问。费老头儿踢他一脚:“死小子多管闲事,回船上去!”阿彻一让,举起弹弓对准费老头儿,射了颗小石子,“我要招我的人,培养心腹,老头儿别妨碍我!”费老头儿大笑,烟灰扑扑直落:“心腹你个毬!毛都没长出来,还心腹——”那个汉子望着阿彻看了一会儿,眉头皱着,转过眼,向费老头儿道:“船上的东西,我哪样儿都会一些,就是不精。”费老头儿哼哼着,阿彻一步跨上,“喂,你讨好他不如讨好我,认我做长官,比跟着他有前途!”一步跨到汉子身前,盯着人肩上的血洞研究起来,“你这个洞,怎么弄得?——疼吗?”边问,手指就戳了上去。汉子嘶出一声,一把挡开他,捂住血洞,卷袖扎紧。他的脸更白了,瞪着阿彻,没有说话。阿彻则举着根被血染得红乎乎的手指,张着嘴眨眼。“哎呀!”费老头儿惊出一声,嘴上骂阿彻:“死小子没轻没重,当别人是死人哪!”哼哼地向汉子道歉,还是道:“我这儿真不缺人,您请便吧!”“你不缺人——我缺!”阿彻斜了眼,在裤子上抹手指。他刚被汉子推了一下,记恨上了,转起了心思。“你缺什么人哪?船上的人,不都听你使唤?”费老头儿瞪他。阿彻只是笑,“刘友听我使唤?你不在,刘友见针儿地捉我的不是,暗地里给我使绊,我不向你告状罢了!”转身问那汉子,“喂,你会打架吗?”汉子看看他,“我……打得不好。”阿彻道:“没事儿!你光这身板儿,就够吓住刘友的了……你,我收下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包你好吃好喝好穿……对了,你叫什么?”汉子顿了一下,“我姓燕。”“燕?”阿彻很高兴,“好,记下了。对嘛,这个样子才乖。我今儿个心情好,便屈尊称你声燕大哥吧!”“嘿——你小子——”费老头儿急了,一把把阿彻扯到边上,背过身,威吓他,“你还要命不要?敢从黄浦江上认人,弄个混帮派被追杀的回去,那可不是沾一屁股的腥,是溅一身的血!”“混帮派?”阿彻眼睛更亮了,“那感情好——”绕到汉子跟前,“燕大哥,你混的是哪家帮派,会使枪不?”汉子眼神缩了一下,望着费老头儿,“老人家好眼力,燕某的确是一个小帮会的打手,昨晚儿跟旧仇拼了一场,我们没准备,寡不敌众,死伤了不少。我也是不留神给人扎了一刀,跌落江中,幸好识些水性,大难不死……那地方是不想再回了,只望老人家收留,燕某也只图混口饭吃,打打杀杀的是不想再干了……”费老头儿心里小得意,哼哼,什么叫强人呢!从头到脚开始打量汉子,啧啧地咂嘴,长得倒有模有样……阿彻眉头揪了起来,这个人,不识抬举!明明是他小爷答应收他的,却只朝着老头子讲话,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恨!嘴角一撇,手指又朝血洞戳过去,“姓燕的,我问你会不会打枪,你回我话没有?”汉子猝不及防,又被戳个正着,痛得急退半步,怔怔跟阿彻对视,眼神一凛,脱口道:“我不会枪,也不喜欢枪!”什么!阿彻恼了,这什么态度!嘿——今儿不叫你吃点小爷的苦头,以后还治不了你了!不声不响往回走,走上十来步,回头瞄准,一个大石子射过去——中!中是中了,却是中在了汉子的手掌里。只见汉子抡手一抓,抓住石子,挥臂扔到江里,溅起朵小水花。阿彻阴着脸站立半晌,猛地转身跑回船上,钻进舱不见了。费老头儿却好像挺开心,“哈哈!小鬼头遇上对手了——”走过来招呼汉子,“来吧,老燕,一起去吃饭,哦不,先把你伤口给弄弄!”☆、幸福家庭之相似民国二十六年春节过后,雍希羽向上海海事局递交辞呈,言及自己纵下倾城血案,扰乱公共治安,有违公职人员的职责和形象,特此辞去海关干事一职,以示自罚。上峰接受了他的辞呈,在上通告将其解雇,却在登报的第二天,将一封调任信递到雍希羽手上。抽出一看,海事局将他降级处理,调往成都某财政所任高级科员。上峰默不作声喝茶,雍希羽将薄薄一张纸放到信封收好。隔着桌子,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然后同时笑了。眼前的局势下,能大大方方前往蜀中赴任,将可能的战火远远抛到身后,是比继续留在上海供职更大的福气。雍希羽清楚这一点,因为成都财政所的这个闲差,是用三分之一的浦江商会换来的。重要的不是差事,而是地方,以及……上峰的心思,猜不到“以及”后面了,他半是惋惜——雍希羽很能办事,半是窃喜——雍希羽太能办事了,“这也算是暂时避一避风头,等以后事情过去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弄回来,还是一样!一样!”雍希羽苍白的脸笑得诚恳,“我明白,明白——后会有期!”他是真的明白,比上峰自己还要明白。他的上峰,跟警局邹局长和死去的朱顺水一样,是个妇人气的男人,只看得到眼前两米以内的地方,再远的,就看不见了。这样的视力,决定了他们性情上的易于波动和人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