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来自姑母的下马威。

    第一百零一章　来自姑母的下马威。

    聂云英来到不净世的第三天，总算是喝上了金光瑶的敬茶。尽管她本也不愿意喝这杯茶，但她愿意不愿意喝是一回事，金光瑶来不来敬就是另一回事了。

    头一天，聂明玦和聂怀桑就已经在她耳朵边念叨了无数次，什么阿瑶他有孕在身，不堪天寒；什么大嫂他身体孱弱，单薄伶仃……

    倒好像是，若她非要让金光瑶按礼数来给自己敬茶请安的话，搞不好半路他就会被一阵风给吹跑了！

    于是，聂云英内心气愤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好奇：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个‘单薄伶仃’，好似个纸片做的侄媳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同时也想问一问，一个可以斩下温若寒头颅的人，又是怎么做到，风一吹就会散的！

    直到今天，她终于见到了这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神秘侄媳妇，大名鼎鼎的敛芳尊。

    正堂之上，聂云英端坐于上首，挑着眉看着正举着茶盏，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跪在自己跟前的金光瑶，并没有立刻接过茶盏，而是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起来了他。

    聂云英对金光瑶虽说是早有耳闻，却未曾见过，虽然潘家如今是她执掌一切，但各个世家的清谈会，去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已经故去的潘宗主的兄弟叔侄。

    金光瑶此时穿着的，是与聂明玦款式相同的聂家家袍，只是聂明玦的家袍袖子是束起来的，而金光瑶的袖子是散着的广袖。

    从聂云英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只能看到金光瑶那线条姣好的下颌，以及半藏在衣领中的一小截脖颈。聂家皂黑色的衣衫，衬得金光瑶的那一小节白皙的颈子润白如玉，几近透明，竟好似比寻常的女子还要细腻上三分。

    但，并不纤弱！

    面前跪着的这个人，虽然个子的确是小了一点，但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个身形挺拔，仪表堂堂的俊秀男子。她之前还以为，这位大名鼎鼎，把温若寒和自己的侄儿迷得神魂颠倒的敛芳尊，是个弱柳扶风的妖艳少年呢！

    聂云英冷眼侧目，看向了位于她左侧下首处正襟危坐的聂明玦，用眼神无声地问道：

    ——这就是你说的，不堪天寒，难经风霜？

    又看了眼立于她右手边的聂怀桑，同样用眼神问道：

    ——这就是你说的，身体孱弱？单薄伶仃？

    直瞪得二人纷纷侧首不再敢与她对视，聂云英才把目光，重新落回到了金光瑶的身上。

    「你这杯茶，可真金贵啊，我等了整整三天，怕是喝不起呢！」

    聂云英挑着眉毛吊着嗓子开始发难，金光瑶闻言，把本来就低着的头垂得更低了，口中歉然道：

    「都是侄儿的错，是侄儿不懂规矩，没及时来给姑母问安，但听姑母责罚。」

    聂云英闻言，立刻就想借题发挥给金光瑶一个下马威，可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聂怀桑在她身后略显委屈的小声咕哝道：

    「也没人给咱们说，该什么时候来给姑母敬茶啊。」

    聂云英本来想说的话，一下子就被噎回去了。

    说到底，她并不是金光瑶的婆婆，怕是金光瑶在嫁过来之前，金家想着他没有公婆，相应的礼数也就没教。而这些婚后的，在别人的婚宴上根本就瞧不到的规矩，父母早亡的聂家兄弟就更不知道了。她自己又是大婚后第二天中午才来到不净世，本就错过了原本新妇向公婆敬茶的时间。

    这么一想的话，这还真的不能怪这几个孩子。

    但聂云英仍然是没有接那杯茶，依旧是绷着脸冷着声音说道：

    「把头抬起来。」

    金光瑶闻言，便将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于是，聂云英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金光瑶的长相。

    怎么说呢，硬让聂云英形容一下，她觉得金光瑶长得很「招人疼」。是个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的俊秀少年，明明不是纤弱女子，却偏偏带着三分我见犹怜，且并不自知。而就是他这种不经意流露出的楚楚可人，恰恰最是勾人心魂！

    怪不得自古就有：地坤一出，修真界中就要乱上一场的这个说法。这么个连聂云英自己看着，都忍不住想要把他藏起来小心呵护的人儿，也难怪她那侄儿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娶进门儿，还小心翼翼地捂了这么多天。

    但招人疼归招人疼，聂云英仍是不想要这个侄媳妇，她语气不善地说道：

    「按说，我不是你的婆婆，一些话不该我问，但明儿我是打小看着长大的，我总不能看着人家欺他家中无有长辈，哄他尽做一些蠢事和傻事。」

    金光瑶温声道：「赤峰尊雄才大略，卓尔不群，为人更是刚正不阿，公私分明，又怎会让人轻易哄骗？姑母多虑了。」

    聂云英冷哼道：「非是我多虑。于外，我这侄儿自是不用我cao心，但这内宅的弯弯绕绕，他可就是糊涂的很了……」

    金光瑶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他本也是大好男儿，如今，却只能被划到内宅之中，与妇人论为一谈，难免会感到有些屈辱和忿忿。

    见他不说话，聂云英继续道：

    「我且问你，你嫁入聂家之前，可是完璧之身？」

    金光瑶默默咬紧了下唇，半垂着眼睑，缓缓地摇了摇头。

    非是因为不是完璧之身而觉得羞耻，他不是妇人，没那种贞cao观。但身为男子却被人当众问了这个问题，这种耻辱才最是伤人！

    一旁的聂明玦脸色有些阴沉，他正考虑着要不要出声终止这个话题，但说一千道一万，瞒着聂云英娶回金光瑶这件事是他理亏在前，虽然不忍金光瑶遭此羞辱，但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最终，聂明玦还是没有出声。

    聂云英冷眼看着金光瑶跪得笔直，却略显僵硬的身体，冷声继续问道：

    「不是完璧……那跟过几个人？」

    金光瑶半垂的睫毛抖了又抖，端着茶盏的手，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半晌后，他轻声道：

    「只有一人。」

    此时连聂怀桑都不忍继续看下去了，早知道他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可若他现在立刻出去，三哥可能会更加难堪。

    聂云英眯起眼，看着跪得笔直的金光瑶，残酷地问出如利刃一般的问题：

    「嗯，你以前跟过温若寒，我也略有耳闻，那么，你可曾有过身子？为他诞过儿女？」

    金光瑶闻言身体猛然一震，直接僵在了那里。

    这么多年，他跟温若寒的种种过往，暗地里虽然没少被人说，但却从没有人当着他的面提及此事，可，旁人不敢说，偏偏这个人绝对说得。因为她是聂明玦的姑母！是金光瑶嫁过来就应该孝敬的长辈！

    金光瑶是真的被聂云英问蒙了，一来，他给温若寒做过妾这件事是真的难以启齿！二来，他真的不记得那几年的事情了。怀没怀过孕，生没生过孩子，他真的不知道！

    金光瑶不由地开始努力回想那段被他忘却的记忆，却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欲裂的头痛！于是，他侧眼看向了聂明玦，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无助和求救。

    聂明玦终于开口了，他看着聂云英，温声道：

    「姑母，阿瑶他记忆有损，之前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聂云英冷笑，逼视着金光瑶，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是真忘了？还是太过不堪而难以启齿？索性便假装记不得了？」

    金光瑶脸色泛白，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钻心的头疼！

    聂云英的话，让他控制不住开始回想被他忘却的那些记忆。越想越疼，越疼越什么都想不起来！

    聂云英见他脸色异常，以为他被自己说到了痛点，便言辞犀利地继续说道：

    「你是地坤之体，温若寒不可能不让你给他生个一儿半女！三年！少说也该有两个孩儿了吧！他们现在在哪儿？被你藏起来了？还是说…被你当成累赘给丢掉了！」

    金光瑶此时已经是满头冷汗，剧烈的头痛让他的两只耳朵开始嗡鸣个不停，尤其是聂云英问他孩子在哪的时候，他感觉他的脑袋一瞬间疼得都要炸开了！

    聂明玦瞧着金光瑶脸色越来越不对，终是起身走到了金光瑶的身边跪了下来，他接过金光瑶手中的茶盏，将其稳稳地举过头顶，对聂云英恳求道：

    「姑母，莫要再说了。」

    金光瑶患有头疾这件事不是秘密，连聂怀桑都知道，这跟他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聂明玦跟蓝曦臣都各自请来医生给他瞧过，却一直找不到症结所在。

    聂明玦举杯敬茶，聂怀桑也跟着跪在了金光瑶的旁边，并扶住了他，金光瑶此时头疼得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只是紧蹙着眉毛，无力地将头靠在了聂怀桑的肩膀上。

    眼见原本一个人敬的茶，现在变成了三个人来敬，聂云英不得不接过了那杯已经冷掉了的茶。

    「我的傻侄儿啊，姑母也不想做这个恶人，可你连人家有没有孩子都不知道！就敢把他娶进门？！那温若寒荒yin无度，穷奢极欲…」

    「不是！」

    聂云英话才说到一半，就被金光瑶打断了话头。

    三人齐望向了金光瑶，却只见脸色惨白的金光瑶，一边不住地摇头，一边紧闭着双目喃喃地又说了一句：

    「他不是…」

    聂华桑倒抽一口冷气，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聂明玦，见聂明玦虽表情未变，眼神却越发的幽暗了。聂云英则暴怒地将那杯茶重重地摔在了旁边的茶案上，站起来指着金光瑶怒喝道：

    「你们看看他！这孽障如何做得了我清河聂氏的主母！」

    「姑母」聂明玦直视着聂云英的眼睛，语调平缓地道：

    「阿瑶他患有头疾，刚刚的胡言乱语，姑母不要往心里去，他以前的事，侄儿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但侄儿既然娶了他，就决定对他之前的种种既往不咎了，也请姑母以后万万不要再提起此事了。」

    聂云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聂明玦，许久后，她有些疲惫地问道：

    「你是铁了心要他做你的发妻了，是吗？」

    聂明玦看了眼已经半昏迷的金光瑶，沉声说道：

    「是，他就是侄儿这辈子唯一的妻，也是侄儿结过契，注定要一世同修的道侣。」

    聂云英不说话了，她的眼神一一扫过跪在她身前的三个在她眼中还尚且算是孩子的人，许久许久，才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默默地拿起了那杯冷茶，一饮而尽。

    聂明玦见状，立刻从聂怀桑的手中接过了金光瑶，扶着他给聂云英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侄儿多谢姑母成全！」

    聂云英叹息着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了早就备好的红包，递给了聂明玦。

    「等他醒来，你替我交给他吧，茶也喝了，姑母也叫了，我总要有点表示。」

    聂明玦那张自始至终都沉着无波的脸上，此时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聂云英。

    「姑母！这？」

    「哎…我老了，又如何能一直做你的主？他到底是金光善的儿子，人都娶回来了，又怀了你的孩子，还能真的把他赶出去不成？只是你大婚都不通知姑母一声，姑母的确是伤心了。」

    聂明玦一阵汗颜，又重重地给聂云英磕了个头，心里十分愧疚，因为就连金光瑶怀孕那事儿，也是他编的。

    聂云英朝依旧跪着的三个人摆了摆手，道：

    「行了，都起来吧，折腾了一早上，我也乏了，今天你不是还得陪他回门儿吗？他这样还能回去吗？」

    聂明玦站了起来，把金光瑶横抱在了怀里，聂怀桑则傻笑着替他接过了聂云英的红包，并说道：

    「不碍事儿！三哥他……呃，大嫂这是老毛病了，一跟他提岐山温氏的事儿，他就会头疼！过会儿就会好的。」

    聂云英道：「可找人给他瞧过？」

    聂怀桑道：「瞧过，这两年，光大哥自己就给他找过三四个世家名医了，谁都没瞧出来病症所在，还有曦臣哥也四处给他寻访杏林高手，大江南北都跑遍了…」

    「怀桑，姑母累了，你就不要聒噪了。」

    聂明玦打断了聂怀桑的喋喋不休，对聂云英道：「那姑母，我们且先回去了，等阿瑶醒了，我就直接带他回兰陵了。」

    聂云英点点头，想了想，遂又问道：「可备了回门儿礼？」

    聂怀桑一脸茫然，聂明玦道：

    「昨晚…阿瑶倒是给我提过这事儿…」

    是提过，却被他给打断了，因为他觉得金光瑶犹犹豫豫地开口，跟自己提出给娘家带礼物这件事的时候，特别的娇羞可爱！他一个没忍住……

    聂云英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怀桑跟我去趟库房吧！」

    然后板起脸对聂明玦说道：

    「当天去当天回！明天早上，让他来给我立规矩！这么没规没矩不懂礼数，以后怎么替你执掌中馈！」

    聂明玦低头看了看小脸儿煞白的金光瑶，觉得这事儿不能怪金光瑶，所以颇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咬牙说道：

    「是，侄儿记得了，烦请姑母多住些时日，也好细心教导阿瑶，让他可以早日当家。」

    聂怀桑在一边听得直撇嘴。

    当家？几年前就当过了好吗？那时候金光瑶还只是他大哥身边的副使，不净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他就一把抓了，一切打点的那叫一个面面俱到，就差替他大哥暖床了！

    现在，连床都暖上了，也就是这几天他还抹不开面子，不怎么出屋见人，等他想通了，再次接管不净世那还不是手掐把拿？

    一想到又能回到从前有金光瑶打理一切的日子，聂怀桑就忍不住心里一阵期待。

    他早就发现了，在不净世，有金光瑶的日子才是好日子，没有金光瑶那种千篇一律的硬邦邦冷冰冰的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