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王!
蒋崇仁今年已是四十有五，膝下育有一子一女，身为北蛮一中型部落的首领，在“北人王”乔峰尚未战死之前，他虽然难逃腥风血雨的战场生涯，但大体上对未来是怀有希望的。 事实上，在乔峰统治前期，北蛮的局势之稳定已达近百年来的巅峰水平。北蛮与南部联邦之间的纷争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至双方政权初建时期，此后数百年两者尽管摩擦不断，却始终难以分出高低。然而自联邦政权率先开发出幽能科技后，北蛮一方便颓势愈显。 见战局不稳，北蛮自然也曾想方设法派间谍窃取联邦资料试图自行研制。但可惜的是，在数十名科学家投入研究后，北蛮最终不得不宣布，他们无法研发或应用幽能科技。 这是因为，以南北边境为线，两区域间的幽能浓度存在着天堑一般的恐怖鸿沟，跨过南北边境线后，越往北去，幽能浓度越是稀薄，最北处已几近于无。 有科学家试图研究这一现象的成因，然而正像当初幽能的神奇出现一样，它的分布规律也同样莫测，因此所有相关的研究都以失败告终。 没有高浓度幽能的支持，北蛮无法建立起对应的幽能科技。虽然他们将资金投入到另一条科技线的外接骨骼与机甲设备技术中以作弥补，但科技落差始终难以追赶，最终导致边境战局胜机愈发倾向联邦。如果就此继续下去，恐怕北蛮终究会消失在历史洪流中。 然而，正如哲人所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联邦虽然享受到了幽能科技的便利，却也同样被幽能的副作用所反噬：一是高浓度幽能带来的人类大规模基因病爆发；二则是，随着联邦人类的愈发孱弱，他们最终被自己的幽能科技造物——仿生人篡夺了统治权。 近百年前，随着联邦都城“血色五月”政变的落幕，联邦的权利彻底过渡到仿生人手中，南北间的战争局势也相应发生了转变。 身为幽能科技造物，仿生人联邦政府对于北部的低幽能浓度区域并不感兴趣，对他们来说，除了那些基因健康程度较高的北蛮人类的灵魂数据还比较有用外，北部的其余一切都毫无价值。 考虑到南部联邦多年来存储的人类灵魂数据基本够用，幽能武器在北地又难以发挥功效，进攻北地的投入与收获不成正比，因此，仿生人联邦政府对北部的侵略欲望大幅度减弱，掌权后的百年时间也多以防御为主。 可以说，是联邦的仿生人内乱为北蛮留下了一线生机，如果能就此休生养息，原本处于松散部落制的北蛮未必不能趁此机会一举统一，建立起稳固的帝国统治以作抗衡。 然而不幸的是，在仿生人联邦政府成立后，一些被视为不稳定的人类残余势力被流放驱逐至北地，其中的典型代表，正是曾经人类联邦政府的又一大科技成果——机械军团。 和联邦所掌握的笨重机械士兵技术不同，这些机械军团智能化程度更高、武器威力更强，据说还控制有一部分人类化石能源时代的终极武器。 考虑到这些机械军团实力不弱，彻底消灭代价不小，留在境内又威胁太大，在机械军团表示愿意听从新的联邦政府差遣后，仿生人联邦政府将他们流放到北地，命令他们追剿北蛮人。 机械大军进入北地后，双方几度交手，北蛮方面损失惨重。幸而机械军团与联邦之间貌合神离，这才给了北蛮方喘息之机。 这一阶段，北蛮方虽然在机械大军的压迫下勉强凑出个“七王会盟”，却始终未能彻底一统。直至乔峰继任以后，凭借着技术进步带来的军事优势和其本人卓越的人格魅力，成立北军一系、统一各大部落，这才彻底坐稳了北人王的位置。 但可惜的是，随着联邦人类基因病愈发严重，联邦政府对优质人类灵魂数据的需求也越发增长，年初，联邦终于谈妥了和机械军团的合作事宜，双方合力之下，北军核心军队和乔峰本人一同被伏而亡。 此后，机械大军数次启动围剿，北蛮一些小部落在一次次的剿灭中四散而逃；而那些实力较强的大部落，却由于乔峰等人死于伏击而怀疑有内鬼泄露军情，几大部落生出间隙，又为新首领的选择争论不休，期间本就未解决的往昔诸多恩怨一齐涌上，最终爆发了一场规模极大的火并，随后几方分道扬镳，更是为本就糟糕的战局雪上加霜。 蒋崇仁性子机敏，在火并爆发前及时率领部落撤退，躲过了那场争斗，算是保留了一部分有生力量。尽管如此，面对机械大军的步步紧逼，他仍感到左支右绌难以招架，半月以前，数支侦查小队突然失去联络消息，令蒋崇仁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他立即带领部落迅速转移，在付出大半残余军队势力后终于成功从包围圈中逃脱。 虽然他们成功从包围圈中逃离，但军队已被打残大半，没有足够的军事力量护持，部落老幼在敌人的屠刀下只能做一只待宰的羔羊。就在蒋崇仁深感难以支撑、开始考虑是否要彻底依附于某个大部落以求生存的时候，他突然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于伏击中丧命的大王竟然又活过来了！ 传递这个消息的人是他的儿子，原本是被他派去向周围某个大部落求援的，谁知援兵还不确定能不能求到，先传来了这么个天方夜谭般的消息。 蒋崇仁从通讯中听到的消息并不详细，只简单提到那位“大王”据说是受了重伤失了记忆，全然不记得当初遇袭的经过，也忘了曾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大家。 听到这消息的蒋崇仁难免忧心忡忡，他自然希望乔峰未死，当今这副糜烂到极点的局势，怕也只有大王复活才能力挽狂澜。然而理智仍告诉他，大王能在那场伏击中幸存下来的可能性极小，更何况他还失去了记忆。 想到儿子并未亲眼见过那位大王，蒋崇仁只觉如坐针毡，或许他也在害怕，这位失去记忆的“大王”，确确实实还是当初那位吗？ 尽管内心有诸多隐忧，蒋崇仁却并未在通讯中与自己的儿子提及。听到对面年轻人用激昂的语气说起，那位“大王”要带着他一起率兵解救被机械军团俘虏的人质时，蒋崇仁只觉心内一惊。再三叮嘱儿子战场上小心后，他挂断电话，理智仍不肯轻信，心中却多了一丝动摇： “或许……或许……真是那位呢。” 在帐篷中呆坐了好一会儿，门外突然有警卫兵进来传信：“首领，跟您预约的那位先生到了。” 蒋崇仁连忙站起，先是回了一句“快请”，随后又接着道：“不必，我亲自去迎接。” 说完快步走出营帐，远远见一行人正在营地外等候，他迅速上前，果然见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公冶老哥，果然是你！” “哈哈，我就说蒋兄弟肯定还记得我。”公冶乾笑着回了一句，还不等蒋崇仁回话，便侧了侧身子，让出后面被这群人围在中央的一位俊朗青年： “蒋兄弟，这位你还记得吧？” “导师！这……您也亲自过来了？这，这也太麻烦您了，我还以为就只是公冶老哥负责呢。” 慕容复上前，和面带惊色的蒋崇仁握了握手，他微笑道：“蒋先生哪里的话，我早该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只是最近实在太忙，这几天才找到时间，如有唐突之处还请您多多包容。” 众人一边叙话，一边被蒋崇仁迎入帐内。于帐中纷纷落座后，他们终于谈起正事。 原来自慕容复率南军于北境立足后，除了援助白世镜一系，他们也同样在努力和其他能联系得上的北境军阀沟通，尝试为他们提供援助，蒋崇仁便是这些军阀中的一员。 由于以往和北境军方面的沟通事宜多由公冶乾负责，落地北境后这方面的事宜也是由他对接。之前在通讯设备中，双方约定于今天正式签订合作契约，只是蒋崇仁没想到竟然是那位导师亲自过来。 虽然颇为好奇这位导师的目的，蒋崇仁却并未穷根究底，双方就在这副和乐融融的气氛下谈妥了一系列援助条约，并就此签字盖章。 谈判颇为顺利，蒋崇仁心情大好，正准备邀请对方一同吃个午饭，却有人突然闯入营帐，气喘吁吁地大声道： “首领，少主来电了，说是，说是大王带着他们把人给救回来了。” “什么！” 蒋崇仁“腾”地一下站起来要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转身望向营内众人，一句“失陪”还没出口，慕容复已经起身： “既然如此，大家一起出去看看吧。” 无人提出异议，众人便一同起身出帐，只见帐外人头攒动，干燥空气中隐隐传来装甲车咆哮的轰鸣。 “事既已毕，就不多耽搁蒋先生了。”慕容复看了一眼帐外热闹景象，扭头对蒋崇仁道。蒋崇仁忙挽留，但慕容复坚决要走，蒋崇仁也只好起身送行。 在蒋崇仁的陪同下，一行人从侧门出了营地，双方在此辞别，慕容复等人随后登上不远处沙丘顶的越野车停放点。 趁驾驶员们忙着启动车辆，慕容复立于丘顶望向下方营地，见装甲车流已如长龙蜿蜒入营，营内众人将车队团团围绕。此处距离尚远，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依稀看到一大批未穿军装的人从装甲车内跳出——大概正是蒋崇仁之前闲谈时提及的那些被机械大军抓住的俘虏了。 营中人群熙攘了一会儿，倏然传来一道震天呼声： “王！王！王！” 呼声如奔雷于耳边炸响，又如巨浪越卷越高，原本已经进车的公冶乾听到这呼声，即刻下车走到慕容复旁边，略显欣慰地眺望营地方向： “公子，咱们这趟还真是来对了，看来那位‘大王’干得还挺不错，不枉我们费得这番精力。” 慕容复闻言淡淡瞟他一眼：“走吧”，说完伸手理了理被吹得有些发皱的风衣，随即转身上车，公冶乾忙也回身跟上。 －－－ 萧峰从装甲车中一跃而下，热浪迎面扑来，他稍微松了松衣领透气，又伸手摘下用来遮挡阳光的战术墨镜。 自从被慕容复安排着跟随白世镜他们前往北蛮各大部落，这几月里，他算是有了一番颇为离奇的经历。 一开始的确是白世镜带着他们拜访，但不知怎么回事，那些军阀似乎并不怎么看重白世镜，拜见第一位军阀时，愣是让他们坐了好几天冷板凳。最后还是萧峰不耐烦硬闯了营帐，这才见到那位大部落首领。 说也奇怪，未曾见到萧峰之前，那位首领一副不在乎白世镜等人的态度，即便白世镜一再宣称他真的找到了大王，大王没死，他也并不急着与他们见面；但真见到萧峰模样后，他却一改前面的冷淡态度，几乎是哭着呼喊“大王您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您没死！”之类的胡话，倒是弄得萧峰些许尴尬。 有了第一家的经验，白世镜也学乖了，之后每次都让萧峰出面，果然自此顺利得多，所过之处都表示愿意再听从大王号令。有了这些大部落的表态，一些中型部落也纷纷宣布依附。 原本萧峰还想任务大概能很快顺利完成，谁知后续才明白，这些能迅速表态的不过只是一部分人，还有不少的部落正处于机械军团包围之中，处境极其危险，正需要有人带兵营救。 此时他已被众部落承认为“北人王”，更答应了慕容复的交换条件，率兵营救是他无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他虽然觉得自己的真实仿生人身份不该直接与联邦势力正面冲突，却也没有办法退避，只好如北蛮众势力所愿般主动发起一次次人质解救突袭战。 说起来，这已经是他率军营救的第三个部落，也是他目前为止所见的情况最好的一个部落，据白世镜所说，已经有不少小型部落彻底覆灭于之前的机械军团围剿中。想到营救时所见的那些死难者的惨状，萧峰心底既是怜悯，又有些动摇——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深觉北蛮人绝非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反倒是联邦和机械军团一步步将他们往绝路上逼，北蛮和联邦之间，或者说人类与仿生人之间的这场战争，真能说后者是全然正义的么？ 想到此处，萧峰皱起眉头，还不待他再细想，旁边突然冒出个年轻人：“大王，往这边，我带您去见我父亲。” 说话的是这个部落首领的儿子，正是因为有他送出讯息，萧峰才能赶来率兵营救。见对方动作，萧峰微微点头，他也正该与这位部落首领谈上一谈。 恰好白世镜这时从后面的装甲车下来，几人便一起前往营地中后方的主营帐，没走几步，却见沿途道路周围都是营救回来的俘虏与家人团聚的场面，望着那一张张激动到泪流的脸庞，萧峰不自觉驻足停留，年轻少主见状忙道：“多亏了大王您……” 萧峰闻言猛然回过神，连忙摆了摆手打断对方，正要继续迈步，哪知或许是那位少主的话惊醒了旁边几人，他们擦了擦眼泪，走近问道：“少主，就是这位大人物救的我们吗？” 那少主年轻气盛，立刻抬头挺胸道：“当然，不过不是什么其他的大人物，这位是我们的大王啊！” 那些人茫然：“大王？”随后反应过来：“可是大王不是战死了吗？” “没死，没死，大王哪有那么容易死，这不是好端端站在这儿吗？不过是之前受了重伤，误传了死讯，养好伤之后便立刻来救我们了。” 那些人不敢置信，转头认真打量那据说是“大王”的萧峰，直到有位老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是大王，我以前远远见过的，就是这个模样，这个眉毛、眼睛，和大王一模一样，绝对是大王！大王没死！大王没死！” “大王没死”的消息如飓风一般在人群中迅速刮出去，萧峰眼睁睁见那些人类忘了哭泣，团团围绕上来，却又不敢靠近，只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不知是谁起了头，第一声“王”的呼声从人群中响起，如同点燃引线的炸弹，环绕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声可震天的高呼： “王！王！王！” 萧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或许是被人群中极热烈的兴奋摄住，他神情略微恍惚，几乎要以为这样的情景曾在以前某处见过，但还不等忆起，那点微弱的似曾相识感便迅速溜走了。 眼前堪称狂热的混乱景象将那年轻少主吓得够呛，生怕人群一拥而上将他们挤作一团，忙安排护卫联系士兵维持秩序。刚刚安抚好人群，却见自家父亲穿过防线，一路小跑着靠近。 “父亲，”年轻人立刻招呼道，但蒋崇仁看都没看他一眼，反倒冲至萧峰近前，一遍遍仔仔细细地打量，最后才颤抖地道：“真的是您，大王。” 萧峰微微一笑，这场面的应对他几乎是熟极而流了，没有丝毫犹豫，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是我，我回来了。” 蒋崇仁一时激动到有些失语，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意识到此处不适合谈话，连忙将萧峰和白世镜几人迎进帐篷。 一边让几人落座，蒋崇仁一边急忙吩咐人上酒，说是特意为大王准备的好酒，感谢大王搭救云云。萧峰知道是一番好意，也不推辞，接过酒囊便往嘴里灌。 那清亮酒液甫一入喉，便觉灼烧如烈焰，冲劲下去后却又唇齿留香、回味绵长，萧峰不由长长吐出一口酒气，露出赞叹神色：“好酒！” 蒋崇仁见他面色酣畅绝无勉强，手指微颤，神色愈发激动，言辞更见热切，萧峰未曾注意这点细微变化，只继续扮作乔峰谈笑。 几人聊了些萧峰这些天领军的经历，又谈起蒋崇仁所在部落的处境，蒋崇仁顺便提起导师刚刚前来拜访，本来是要夸赞一番，顺便试探试探大王对南军现在是个什么态度，只是没说几句，便见萧峰面色大变，猛地起身，语调急促地问： “你说慕容复刚刚过来了？” “是……” “他人呢？” “已经走了……” “往哪个方向？” 蒋崇仁见萧峰神色急躁，只觉一头雾水，他不敢拒绝大王的问题，便简单说明了慕容复他们一行人出营后前往的沙丘方向，话音刚落，帐中几人便见萧峰起身狂奔而去。 萧峰朝那沙丘飞奔而去，他一路急行穿过人群、越过营地大门，空气带着细沙刮过耳边，手中酒囊泻出酒液，他却全然不顾，心中只想着能再见那人一面。 沙丘转眼便近在咫尺，他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眼前所见一片黄沙莽莽，哪有半点人影踪迹，萧峰不死心地爬上沙丘，见丘顶隐隐几道凌乱辙痕，早被风沙埋没大半。 手中酒囊被大掌紧紧攥住，酒液溢出流到腕间，萧峰感到手腕湿漉漉的，这才回过神松开手。见此时酒囊已空了一大半，他索性将剩下的酒都灌进口中，酒液依旧烈如猛火，他却无端品出一丝苦涩。 放下酒囊，萧峰颇有些失魂落魄地想到：“也好，便是见了又如何？还不是大吵一架。” 正好后方远远传来几声“大王”、“大王”的呼喊，似乎是蒋崇仁和白世镜他们找来了，萧峰便转身朝他们走去，见他们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他微微摇头，不愿细说：“走，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