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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变色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意外呢?

    谢远南和谢彦休这对兄妹的想法出奇一致。

    谁会从长公主的死得利?

    把事情归结于苍何有些勉强,他登基已久,连番打压权臣世家,正是地位稳定的时候,虽说他大概率根本没流着青鸾皇室的血,也不必对付长公主。

    但总得有人对此负责,难道苍时还能是自己急病而亡,连带着驸马也含恨而终吗?

    这就是谢家兄妹认定的真相了。

    是不是真相也不要紧,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了——家破人亡的仇恨,本就只剩最后一个人未报了。

    谢远南匆匆向西赶路,刚到颢州,得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沿途城镇逐渐挂起了白布。

    据说是西树刺客所为。

    她的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开了。

    这片边陲之地并不像羽都人想象的那么贫瘠,路上常有人作异域打扮来往,城内城外聚集着叫卖的小摊,看起来充满了生机,她穿梭其中,看起来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沉默寡言的旅人。

    她独自坐在旅店里吃面,有人来搭话:“姑娘要去何处?”

    “家中变故,来颢州投奔亲戚。”谢远南答道。

    “唉,这些年不太平……”大娘感慨,“好不容易不打仗了,偏又出了这等事……怕是朝廷要用兵了,唉。”

    她本以为百姓会为皇帝被西树行刺义愤填膺的。

    她回了房间,解开兄长给她的锦袋——这是谢彦休和她在羽都城下匆匆见了一面,最后给她的东西——里面躺着半块有点旧的虎符。

    谢彦休让她投奔詹臻。

    直到谢子迁死前,他一直牢牢掌控着镇西军,这支军队恐怕认谢家父子远大于文书和虎符,谢远南从未看见父亲cao心过来自皇帝的出兵旨意。

    那么如今经历过大都督频繁更替、最终被詹臻带领的镇西军对谢家又是何种态度呢。

    从父亲到兄长,再到丈夫,再到……旧臣?好友?她像个旁观者,他们说着要保护她,不需要她亲自沾染争斗,于是她看着他们沉沉浮浮,斗得你死我活。

    光是看着,已经让她感到厌烦了,这片水域吞噬了她的家人后,她也想下去看看。

    谢远南摩挲着这块军权的象征,冰凉的石头逐渐染上她的体温,她想,谢彦休认为这能成为请求詹臻看顾她的筹码,如果她打算拿这块筹码换点别的呢。

    詹臻曾是谢家仆役,被谢子迁看中提拔进入军队,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应该对谢远南这个谢家后人有点情分,但考虑到苍何也是谢曼一手扶上皇位的,旧情从来不靠谱。

    谢彦休和詹臻曾并肩作战,之后又各自领军对峙,谢彦休既然叫她投奔詹臻,想必对他的品行比较信任。

    谢远南在脑子里勾勒出了一个忠厚稳重、忠于朝廷的大都督,尽管因为立场和西树连年征战,却和谢彦休有些惺惺相惜。

    她该怎么从这样的人手中拿到一个官位?

    谢彦休会不会看走眼?

    如果詹臻拒绝了她,她该做什么?如果她能出其不意地动手杀了他,其余军官或多或少受过谢家恩惠,她有机会至少命令其中一部分吗?

    谢远南悲哀地发现,她完全没法为自己做出一个计划,她对如今的镇西军可以说一无所知,自然无法思考如何应对。

    她探入怀中,摸了摸藏在身上用来防身的短刀,似乎能给自己一点力量。

    她继续赶路,越到边境就越发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她听到路人讨论西树摄政王似乎失踪了,不知以后是谁管事,以后能不能跨过边境做生意?又有人说皇帝死得蹊跷,羽都的消息说抓到了西树的刺客,要不还是去其他地方避一避吧,万一要打仗可如何是好?

    想不到边境的人与西树往来竟然如此密切,谢远南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她听到了更多谢彦休的传闻,人们说他把西树成年的贵族屠了个干净。谢远南想,要是西树找不到一个能控制军队的人,是不是就要分裂了?

    她经过了一座庙,不经意地往里一看,她看到了母亲的名字。

    这里供奉着樟原郡主和樟原郡主之夫。

    或许是谢家被判叛国抄家,建庙之人不敢光明正大地供奉谢子迁,于是采取了这种迂回方式。

    曾经谢子迁是灞原公,明林是灞原公夫人,他们死后的牌位却是谢子迁贯了明林的头衔,谢远南觉得这样的反转有些讽刺得好笑,只是她笑不出来。

    她拜了拜母亲和父亲。

    也许我就要一去不回了,她心中默念,母亲是大都督之女,父亲是大都督,你们会保佑我吗?

    她听见了寂寞的风声,觉得自己的行为也有些可笑。

    若是祖宗泉下有知,父亲何以战死沙场还背上污名呢。

    越接近镇西军的驻扎地,聚集起来的百姓越多,朝廷给士兵发粮饷,在营中无处花用,就给了贫苦百姓冒险做生意挣钱的机会。

    军营的气氛还算轻松,谢远南被直接请了进去。

    向故交索要官职不是什么稀罕事,谢远南没有直接拿出手上的虎符。

    不过詹臻的反应有点奇怪。

    “校尉?呃、你亲临战场,有些危险……”

    “从前父亲兄长都是从校尉做起的,”谢远南据理力争,“我虽不算精通武艺,也不至于拖后腿,还请大都督给我一个机会!”

    詹臻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面对谢远南坚定的眼神,他最终败下阵来:“镇西军……早已不是曾经的镇西军了……我们大约五年未曾与西树一战……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谢彦休失踪有一段时间了,而西树足够德高望重的贵族都被他杀了个干净,无人能服众统筹全局,原本被压制的军队很快就会分裂——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只会满足于自相残杀,这些曾经很有战斗力的正规军会分散成零碎的小股部队到处烧杀劫掠,会演变成难以察觉的山贼匪类四处流窜,他们会试图进入青鸾找一条生路。

    正规军剿匪按理来说是很轻松的,不过詹臻对于他的军队的战斗力依然心里没底,在他成为大都督之前镇西军数次被谢彦休打得节节败退,而他掌军权的这几年虽不算荒废,毕竟没有过实战,发现自己不用和从前的少将军产生冲突的士兵潜意识里总是有点侥幸的,而战争中所有的负面影响都是要付出性命的代价的。

    不同于百姓口口相传的猜测,他知道得更多,看到谢远南那一刻就意识到她是谢家唯一的血脉了。

    谢远南为詹臻话中的信息感到震惊,在她的记忆里,过去几年里青鸾与西树依然摩擦不断,虽无大的战绩,皇帝多次下旨褒奖镇西军的功劳。

    “我在羽都时,也参加过庆功宴。”她愣愣地说。

    詹臻看看屋顶又看看周围:“那个……这是官场上……常有的事吧……”

    谢远南觉得自己受到的冲击已经足够了。

    尤其是詹臻顶着一张老实忠厚的脸说这种话题。

    詹臻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下:“朝廷发的粮饷,总是有些……不够及时,数目也不足。”

    比起虚无缥缈的荣誉,士兵们更在意物质,朝廷会发放足够激励他们的赏赐吗?

    谢远南觉得他对士兵来说应该是个好都督,她又想到了谢子迁,他手下的镇西军战斗力毋庸置疑,他本人也没有高尚到变卖家产补贴军队……她几乎要把这个问题吐出来了,然后意识到这是个蠢问题。

    谢子迁在时,谁敢让柱国不痛快呢。

    而他过世后的苛刻……也许对军队开销有人已不满许久吧。

    “我有一个想法。”谢远南说,“颢州缴粮税,皆经由刺史府,那里肯定有粮,而你有军队。”

    詹臻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这下震惊的人变成他了。“你疯了吗?”他说,“这、这可是……谋逆!我此前行事虽有些……但万万不可做这样的事!”

    “若真没有粮草辎重,大都督要看着将士们溃败吗?”谢远南并未被他吓到,她看着詹臻的眼睛,神色没有任何玩笑的痕迹。

    “……还、还未到那样的情形……”他挣扎道。

    “也许很快就会到了。”谢远南说,先前的紧张不安已经消失,她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已经握到了她手里,“陛下驾崩且无子……朝中恐怕有的忙了吧?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她头一次用了“我们”,詹臻并没有在意这个细微的变化,在他的心中早就认为谢远南与他是同一立场的了。他只是扭头看向大都督营中挂着的巨幅地图,从前他的目光总是更多地落在西面,而如今——

    “来看看地图吧。”他对谢远南说,“你有什么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