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善】七夕

    时值一年一度的乞巧节，京城商贾们自然是不会错过这些节日的，与城外寺庙一合计，每年一度的七夕庙会便热热闹闹开了起来，从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一路延伸至城外寺庙，小商小贩云集，俨然成了游乐的盛会。

    但这盛会显然与杨善他们无关，大量的灯火有走水的危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潜藏着那些小偷小摸的下九流，愈是热闹的时候，他们这些守城巡街的便越是事多，得加倍打起精神警惕那些可能会危害到京城安宁的事情。

    理是这个理，但饶是杨善也耐不住这持续一天的高强度巡逻。他在傍晚偷摸着打了个盹，等夜色快要降临，庙会也要到最热闹的时候了，才上街去随着拥挤的人潮往外走。也不知道手下那帮子人巡视到哪里了，这种特殊情况下，朝廷给增派了人手，也分成了好几队，但无论哪队都得听他的调遣，所以他只要找到随便哪个就跟着一块儿就是了。

    不过队伍还没找到，倒是他先被人发现了去。“阿善你终于有空了？”符申不知从哪儿出现的，总之他只觉手臂被人搂住，一回头就是这个摆明了在装无辜的家伙。他早就提前和人说过，今天不可避免的会很忙，可能没法和他一起过了，但他早该想到，对方也不是什么会轻易放弃的性格。

    他无奈叹着气，淡淡道：“没，刚睡了会儿，还得继续去和队伍汇合呢。”

    符申果然立刻耷拉了眉眼，委屈道：“但是今天可是七夕啊，你白天都守值了，晚上也该留给自己了吧，你手底下那些人不是也会轮班的么，而且他们又不是饭桶，需要你时刻看着。”他如是说着，搂着杨善的胳膊就不打算放开了，拉着人就往最热闹的市集走。

    杨善终究是没再坚持，随着符申穿过巡游的队伍，一路到了那张灯结彩最是热闹之地。按着习俗，这会儿该是女子们拜织女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凑这个热闹，便主要是在那些小摊周围逛。

    “阿善你看，纸风车。”符申这会儿终于是肯松手了，他兴致勃勃跑到那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风车摊前，杨善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就已经拿着两个纸风车跑了回来。

    这东西平日里随处可见，虽然节日里这制作也精美了不少，看着精巧很多，但终究只是个逗小孩儿玩的风车而已啊。杨善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武官劲装，无奈叹道：“我这身够显眼的了，再加上这个，你非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偷懒出来了是吗。”

    话是这么说着，他还是接过了一个拿在手里，红黄绿的彩条很是显眼，与他这一身也确实不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东西往下挪了挪，符申倒是不介意这些，只是用手指拨动了风车上的小轮，笑盈盈道：“这可不叫偷懒。来，手动转一下，就当是祈愿了，风调雨顺、流转不息、车转幸福来，杨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这点常识我自然是懂的。”只是这行为实在有点幼稚。杨善腹诽着，但还是拿着风车跟着他一块儿转了起来，“说起来，你还有什么安排？就在这里逛逛的吗？”

    “一会儿就知道了，先在这里看看的呗，这么热闹的也不错啊。”符申挨着他，两人各自拿着风车随着人群慢慢走，街道两边随处可见正在斗巧的女子，她们心灵手巧地穿着针，时不时与守候在一旁的情郎交换一个甜腻的眼神，更是有勇于挑战的，拿出了一面盆的水，邀请路过的姑娘们来一道投针验巧，若是成功得巧，便会爆发出一阵不小的欢呼声，整条街上洋溢着喜悦欢乐的气氛。

    他们两个大男人，走在街上也不会去参加这些活动，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委屈你了，”杨善突然低声道，垂着眸子看似专心地摆弄那并不复杂的小风车，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连节庆里都没法光明正大参与那些活动，只能看着，很无聊吧。”

    符申闻言愣了愣，随后将风车换了只手拿，挨着杨善的那只手垂了下来，悄然伸过去，用小指勾住他的，轻声笑道：“有什么委屈的，和阿善在一起就不无聊，他们有他们的快乐，我们有我们的。”

    他笑得眉眼弯弯，将两人小指勾在一起，抬起手来举在两人中间，“而且谁说我们就没活动了，都说了一会儿就知道了，来拉钩，保证不骗你。”

    “行了行了没说不信，你今天怎么这么幼稚。”杨善说得嫌弃，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小指回勾了对方一下然后松了手去。符申的笑容这下更大了，他没什么顾忌地抓着对方的手，难得杨善也没反对，二人便这么走走停停的，停在了一个画糖人的摊子前。

    这种日子里，手艺人做的糖画大多都是成对的人像，他们谁都不懂这手艺，付了钱后只见对方动作快速又灵活地在石板上用糖汁浇铸出造型，手腕翻飞间便做好了一个，铲起来粘上竹签就递给了他们，随后又是第二个。看得出这师傅手艺很好，人像并不复杂，但却抓住了神韵，可以说是栩栩如生了。

    他俩互相拿着对方的糖画，也一时半会舍不得直接吃，又还得拿着风车，顿时腾不出空来了。杨善瞥了符申一眼，言下之意很是明显，叫你买风车，没手了吧。符申倒是不急，努努嘴示意道：“差不多了，走走走，我们去安静点儿的地方。”

    他在前头带路，弯弯绕绕地似乎是出了城去，最后在一片宁静的小树林里落了脚。他们走到林子边缘，刚好能看到仍是灯火辉煌的京城和不远处的寺庙，哪哪儿都是欢庆热闹。

    他们将风车暂时插在一旁的树枝上，总算是能空出手来了。“你怎么发现这种地方的，平日里到处乱窜吗。”杨善随意靠着一棵粗壮的，扭头看着京城那边，调侃道。

    “随意走走罢了，这不是刚好能派上用场嘛。”符申凑过去，晃了晃手里的糖画，“要不要先吃起来？过会儿化了就不好看了。”

    “……当然是要吃，不过总觉得这样有点奇怪。”杨善看着对方一口咬在底下的领口位置，挑了挑眉莫名有些感同身受，随后他毫不犹豫地、果断一口咬在符申糖画的脑袋上，咔嚓就咬下一小块直接嚼了起来。

    符申登时委屈巴巴看他，而这糖块的味道终究是有些浓稠，杨善得意狡黠的表情很快就变成苦恼蹙眉。看来不能直接咬着吃了，只能……舔了？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店家的良苦用心，但是一旦明白了，反而有些无从下嘴了，倒是符申，不知道是真没懂还是装傻，总之他倒是挺认真的，从底下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罢了，买都买了，总不好浪费。杨善强迫自己忘掉那些有的没的，也管自己吃起糖来——虽然准确来说，舔这个字眼更合适。

    他动作漫不经心，目光遥遥投向京城，符申知道他是在等焰火，包括他自己也是。在京城里待了几年，每到这些节庆庙会，那焰火大概几时燃起他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不过他的重点也已经不在焰火上了。杨善不嗜甜，吃得很慢，化掉的糖浆星星点点沾染在他的唇瓣和舌尖上，在远处灯火的映照下显出一点亮晶晶的蜜色，和他的眼眸很搭。符申的目光悄然流连在那处，随后焰火升起，在夜空中绽开五彩斑斓的光芒，而他扶着树干凑近了过去，用唇舌去尝对方的甜蜜味道。

    杨善没动，只是眨了眨眸子望了过来，然后伸出舌尖，在他紧贴过来的唇上轻轻勾勒了一小下。符申心中的欢喜比焰火绽开得更盛，他将两人手上碍事的糖画一并拿走，随手插在了一旁，然后抵着人肩膀将他压在树干上，认认真真再次吻了上去。

    耳边是连绵不绝的焰火腾空之音，但他们却只能听见彼此怦怦乱撞的心跳，天地茫茫间唯有二人，别无他物。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分开，皆是面色红润呼吸带喘。焰火乃是重头戏，此起彼伏的还在继续，也照亮了他们互相凝望的脸庞。

    “……阿善你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符申率先开口，他小跑到旁边一棵树后面，弯下腰拿出了什么。夜色中的树林还是昏暗，等他重新走近了，杨善才看清那是一个沾了些尘土的包裹，显然这人是有备而来的了。

    符申半蹲在地上，轻手轻脚将包裹解开，里头赫然是一只叠好的孔明灯，杨善挑了挑眉，一边随口说着：“预谋已久啊符大侠，要是我真不来怎么办，而且现在似乎不是放天灯的时候吧。”一边也半蹲下去，与他一同将孔明灯展开。

    “你不会不来的，大不了我多邀请几次呗。”符申笑眯眯说着，将包裹里一并放着的文房四宝也取出来，指了指仍是一片空白的灯罩，将毛笔递给对方，弯着眼眸问道：“有什么想写的吗？我俩各写一侧。”

    “……倒是提前说一声，这一下子的我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啊。”杨善叹着气，撑着下颚等他研完墨了，随后干脆大笔一挥，径直写了个“申”字上去，随后歪着脑袋狡黠一笑：“写完了，那些附庸风雅的诗句不提也罢。我现在心里只有这个，不知符大侠是否满意？”

    他说完之后还下意识嘟起了嘴，低着脑袋满意欣赏自己的“大作”，符申心里头提前备好的那些风花雪月顿时失了色。他紧跟着提笔写下“善”字来，一笔一划都苍劲有力，倾注内心。

    焰火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们带着孔明灯走远了一些，在空旷的平地上将松脂点燃，小小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承载着祈愿的天灯缓缓升起，在他们的注视下飘入无垠夜空。

    “一定会实现的。”符申说着，他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但这会儿还是虔诚望着那盏逐渐远去的天灯，坚定说道。

    杨善知道他说的实现是指什么，他笑了笑，跟着点头道：“嗯，会的。”

    符申欣喜望了过来，他瞥了回去，抬手无奈扯了扯对方的脸，指着逐渐远去的那一点灯火，故作认真道：“好好看着那个，心不诚可不会实现。”

    符申乐呵着点头，两人都安静下来，静静看了天空一会儿，直到那天灯已然飞到了见不着的高度，仿佛真的载着他们的祈愿被神明所见。

    谁也没有说话，不多时杨善率先打破了流淌在周围的气氛，静谧而暧昧。

    “回去吧，太晚了也不好。”

    他们回去拿上了风车和吃到一半的糖画。林子里免不了的有残枝落叶，糖汁又有些黏，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脏物，杨善拿在手里遗憾看了看，摇头道：“没法吃了，早知道刚才该先吃完的。”

    “回去再买呗，啊，不过焰火都结束了，摊子估计也散了。”符申不免也有些遗憾，他将风车都交给杨善，手里拿着两个糖画，干脆将两根贴在一起，恰好放成嘴对嘴的样子。

    杨善瞥他一眼，嘟囔着“你够无聊的”，拉着符申空出来的手就往城里走，手中风车欢快地呼呼作响，符申跟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心情如同那风车一样雀跃。

    待到了杨府门口，终于算是迎来了这一天的落幕，符申有自己住的地方，按理在此时便到了道别的时候了，他刚欲转身，杨善却一把拉住他，语气轻佻调侃道：“走什么呢，都把我拉出来偷懒了，现在这么轻易就想走了？”

    符申惊讶转头，杨善瞧见他表情，心满意足勾了勾嘴角，捉着他手就带人往府里走去。

    “你都准备了这么多了，我不给些回礼也说不过去吧，”他笑盈盈道，“但愿你白天歇够了，犯困可就怪不得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