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善】钝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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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善没想到一个普通的午觉他能睡得这么沉,或者说,他本来根本没想睡的。睁开眼,意识到自己睡着的一刹那,他有些慌乱,挣扎着就想起来,随后被正坐在床边的符申一把抱住。他这才反应过来如今是在何地,就算睡着了也不会酿成大错,惶然举起的手xiele气力垂了下去,锁环节节相碰,窸窣作响。 符申自然是看到了他的神情,惊疑、不安,甚至有几分惶恐,仿佛做了错事且自知会被惩罚的小孩儿。虽然那让他心疼的表情转瞬即逝,但他还是不太放心,抱着重新放松下来的人柔声安抚道:“阿善?别怕、别怕,没事了,这里没人会伤害你的……” 他迟疑了一下,觉得对方不会回答,但还是继续追问道:“发生过什么,你在怕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杨善果然没有回答,他只是任由符申抱着,垂着眼眸以极快的速度收敛了情绪,又是一派淡漠模样,平静反问道:“我睡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你睡得好香。”符申轻轻说着,随着他的话把话题带过。发生的事情他要查,也已经托了身在京城的好友帮忙,但也不能本末倒置,对方现在这幅模样,他做不到去强行揭疤。 对方很轻的哦了一声,自顾自地往后挪了挪,似乎是想背靠着床头倚坐,符申顺势松了手,帮他抚平衣衫上的褶皱,“缝衣匠来过了,你放心,我没让他们进来,尺寸都是我自己量的,然后挑着你喜欢的款式定了两三件。应该没扰到你睡觉吧?” 自然是没有,不然他早该醒了,不至于毫无防备地睡到现在。杨善没答,只是轻嗤了一声,别过脸淡然道:“进来也无妨。豢养脔宠毁的是你名声清誉,与我何干。” 这般轻贱的话语符申在短短几日里已经不是头一次听了,尽管心里的痛与疼依旧,但他已经能摒弃一开始的愤怒冲动,冷静应对处理了。 “我不在乎什么名声,一介游侠而已,要那何用,你也不是什么脔宠,你是杨善,是我符申认定的人,事实就是这么简单而已。”他温声说着,取来毛巾在盛了温水的铜盆里浸湿,拧至半干后递给对方,“别老想着激怒我,你懂我的,同样的招数再使就没用了。擦把脸吧,大夫是总得要见的。” 他不让那些人进来自然另有原因,说到底也是因为杨善,那看着好说话其实骨子里还是又倔又傲的人,必然是不会愿意让外人见到他被锁在床上的这副模样的,而符申也不想让那些异样的眼光再来践踏对方已经藏起来的自尊——虽然把他锁在这里的罪魁祸首就是符申自己。 但他不会把这些说出来的,小心翼翼的保护对杨善而言是另一种伤害,他肯定要生气的——尽管对现在的他而言,保护是完全是必要的。反正就当他自私好了,把认定的那个人锁起来,关在自己身边,永远只属于自己一个人,谁还没做过这样的妄想呢? 不过妄想总归是妄想罢了。他看着杨善无言与他僵持一会儿后,还是接了帕子过去潦草但好歹配合地擦着脸,不由笑了笑。他还是更想和对方一起出去的,一起意气风发走在街上,去游山玩水、弄月吟风,无论做什么不是都比现在好么。 “……你笑什么。”大概是他的笑意太过耀眼,杨善冷着脸说道。他话被符申全然堵回去了,估计心情不是很好,在问完这句完全只是陈述并不需要回答的话之后,便径直又冷硬道:“我不看大夫。” 第一次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着不见大夫那便是真的不见,那位大夫想要进门,便会有各种危险甚至能致命的东西朝他砸过去,能触手的东西全被他利用了遍,整个人看着虽然是漠然又冷静,实则暴躁非常,不得已之下符申只能强行点了他的大xue,那闹剧似的一幕才得以收场。 这回难不成也得这样才行吗?符申实在是不想,但也知道苦口婆心的劝说对杨善暂时没用,只得无奈叹了气,倾身凑过去抬手覆上他的双手,缓缓摩挲着手背沉声道:“你知道这是为了你好,但无论说什么都不愿见,是么?” 杨善想把手抽回去,他便扯着链子制住对方的左手,逼近一些再次问道:“大夫马上来了,好好配合一下,一会儿就好,可以还是不可以?” 他严肃起来的时候脸是冷的,隐隐散发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加上刻意逼近的距离和压低了的声线,足以告诉对方,若是不配合的话他大概要用上些强迫手段了。 杨善见状嘴角扯了扯,勾起个极轻的嘲讽笑容。“还有的选吗?”他反问道,撇过头去对着墙不再言语,垂着眼帘又陷入他自己空白的思绪里,长睫轻颤,符申莫名读出一股委屈的意味来。他心里揪了一下,但看大夫一事不能拖也不能妥协,只得狠着心当做没看见,又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随后去备茶、开门,等着大夫到来。 仍旧是那位好心的大夫,这次他总算是安然踏进了屋里,没有遭到任何飞来之物的突袭。符申给他递了茶,讲了下这几日的状况,又特意说明了只是生病还老不安分才给人暂时用了链子。大夫理解点点头,大抵也是见多了病患,能了解他们心情,视那链子如无物般就开始望闻问切了起来。 符申原以为主要是看看呕吐和睡不好的毛病之类,谁知大夫越看眉头越紧。杨善这回确实配合,但也仅限于发着呆像个人偶娃娃似的随他摆弄观察,问的话全都石沉大海得不到回答,不得已,大夫只得拉着符申到一边去和他了解情况。 “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中过什么毒之类的?”大夫问得很是谨慎,“脉象有些奇怪,应当是中过毒或者服用过什么药物,而且并非那些常见的寻常毒物。我只是个治病的,解毒并非所长,可能还得另请那些个钻研毒药的过来看看更好。” 中毒?符申的心登时沉了一下,他只懂最基础的一些药理,给人把脉时并没发现异常,杨善也从未说过这个,结果这些更像是单纯生病了的症状,居然有可能是毒造成的么?大概是关心则乱,才反而没发现这么明显的可能性吧。他暗骂自己粗心,赶忙说着会的会的,还请大夫先看些他能治的。 好在那大夫在本行还是相当专业的,列了注意事项又开了些汤药方子,还给留了几瓶药丸,不忘叮嘱道:“性温的药丸一日三次照常,汤药先别服,可以把方子给解毒的人看看再说,这毒藏得深,性子定然也烈,若是药性相冲加剧了毒性可就不好了。” 符申连连应声,稳妥起见又问了问熏香的事情,毕竟那东西里定然也是掺了药材的。果不其然,大夫示意他先慎用,又表示睡不好多半还是心里头有事情,精神紧绷导致,比起熏香的一时,还是身边人多开解、舒缓心情的有用。 这他自然是能做到的。符申将大夫开的东西都收好,恭敬送客,然后阖了门走回床边。杨善仍保持着倚坐的姿势,茫然望着墙壁始终一言不发,他不知该先心疼还是该生气,复杂情绪混作一团,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双手搭着他肩膀说道:“我会去继续找人来解毒的,阿善你好好休息便是。但是,有什么事你得和我说,不然我万一没发现的……” 他不无担忧,还是将心里的猜想和盘托出,“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又不肯好好看大夫?你莫非知道这是什么毒?甚至知道,这毒、可能很难解?” 他艰难地将话说完,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无解之毒”这个词,他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害怕了,害怕这个最坏的猜想成真,他甚至来不及将他完整拼好就要彻底失去他了。 因这猜想牵扯起的悲痛过于浓烈,他一时有些失控,握着对方肩膀的手下意识攒紧,话语里透出明显的动摇不安。许是被他捏疼了,又或许是这强烈的情绪传达到了对方,杨善动了动身子,将脑袋侧过来一点,“嗯?”了一声朝他看了过来。 这一声鼻音里含着挺是明显的疑惑,然后他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嗤了声道:“不知道,如果是真的岂不是更好,不用费尽心思防我跑了。” 一贯的话语却让符申意外安心下来,他离得太近了,杨善那轻微的蹙眉被他敏锐捕捉进眼底,加上那一下轻哼……这是以前的他惯会有的神情,对着他这样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之后的话不是反话也是弯扭,总之充满了嫌弃又无可奈何的意味。 久违了的熟悉感觉甚至让他萌生出一股对方是在安慰自己的错觉,或者说不是错觉?总之他深吸了口气,弯下身子将脑袋埋进对方肩窝里,沉声坚定道:“不好,我不会让你死的,”温热又消瘦的身躯在他手底颤了一下,不知是因为他突然的亲密接触还是因为他的话,符申没有犹豫,抱紧他继续道,“给我次机会,我一定彻底治好的。” 无论是毒素与伤病,还是他这个人。 符申本就能力强劲,意欲结交者踏破门槛,这几年为了寻找杨善,他也不惜放下身段去与从前不屑一顾的那些人结交,所识之人一扩再扩,居然也广交了不少能人异士,而如今,托这些的福,他很快知道了一位对毒药钻研有加的毒大夫。 毒大夫是个花名,其人精通各类毒理,最擅长以毒攻毒,是个挺有名气的奇医。擅使毒者往往风评极差,但此人风评却是一向不错,虽算不上有求必应,但也被广为称赞医者仁心,至于患者和家眷敢不敢找这毒大夫治病,便是另一方面了。 符申其实也不敢,他不可能拿杨善的性命去冒险,但总归让这位大夫先看出到底是个什么毒再说。他托人加急联系那位奇医,希望能尽快过来,任何报酬都好说,而回信来得也很快,对方就在京城附近,大概四五日便能到访。 他和杨善说了这个消息,对方恹恹缩在被子里,也不知听没听见——看完大夫后的几日他一直如此。不是什么闹脾气之类,相反,据那位大夫所说,可能是那周期性的毒又快到发作时间了。 好在毒大夫也快到了,只要熬过这几日、熬过去说不定就好了,那鼎鼎有名的毒医哪怕无法直接根除这顽毒,肯定也有缓解的办法。 然而,毒性终究是快了一步,收到消息后的第三日夜里,符申是硬生生地被枕边人痛苦压抑的呻吟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