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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她的时候就很清楚,她只带了最简单的行李回来,也只打算小住几个礼拜。“回去做什么?”他又问。“自然是读书,”她回答,“里昂大学JeanMoulin法学院,十月三日注册入学。”“你早就打算好这么做?”他又问,话一出口才觉得多余。“显而易见。”她果然笑答,日子都是算好了的。一时间,唐竞不知道再说什么。来香港见她之前,他已经明白,如今的周子兮再不是从前那个任由他安排的被监护人,但直至此刻,这种感觉才尤为真切。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去做。反倒是他,一颗心拴在那里,任她生杀予夺。那时正值傍晚,若是照那段日子的规矩,这个钟点他们应该正盘算着晚上去哪里吃饭,再到何处夜游。但这一天,唐竞已全然没有了胃口与兴致,周子兮却与平常一般无二,仍旧对镜梳妆,换上晚装礼服,款款对他道:“我们走吧。”“去哪里?”唐竞问,全凭一腔骄傲支撑。“半岛吧。”周子兮想了想。唐竞点头,开车带她进城。她一路说笑,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默,吃过饭又要去跳舞。唐竞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她,舞场里许多单身男人,大多二十几岁,外国人尤其多一些,众星拱月般围着她献殷勤。她谈笑风生,一支支舞跳过去,难得远远看他一眼,就像是勾引着一个陌生人,似有若无。时至此刻,唐竞才隐隐察觉,她是成心的。起初,他由着她去闹,可到了后来还是忍够了,闯进舞池替她披上外衣,掳了她出去。她看出他不高兴,倒是挺高兴,假装不情不愿,随他上了车。汽车一路飞驰回浅水湾,才刚停下,两人便缠在一处,像是撞进屋里,跌到床上。他比从前任何一次都粗野、急切、直截了当。事后,他靠在床头抽烟。她趴在枕头上,看着黑暗中那一点亮笑道:“为的就是要你这样。”“怎么样?”他假装不懂。她却又收了笑,幽幽地说:“我为你妒忌得发疯,想叫你也尝尝味道……”听见她这么说,他方才确定,那天问起他住在哪里,又有没有见过宝莉,都是有意思的。而后便又想起从前,那段不算恋爱的恋爱,以及后来稍纵即逝的新婚燕尔,是沉醉,也是伤感。他灭了烟,手抚着她的头发与裸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许久只一句:“只有你,没有其他人。”“我知道。”她回答,又好像高兴起来。“你知道?”他被这突然的转折搞得莫名其妙。“我就是知道,”她却有些得意,继续道,“总之现在轮到你为我发疯,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去选别人。”“你敢!”他威胁,心里十分冤屈,自己为她早已经疯了。她不服,反问:“你打算怎么样?手枪拿出来拍在桌上。”他笑出来,感觉两人仿佛认得了一辈子,随便一句话都能牵扯出往事来。“你可以选择任何人。”他终于对她说,是实话,而且说得心平气和。她可以选择任何人,任何一种生活,比如继续留学读书,再嫁一个丈夫,生许多孩子,在欧洲度过一生。别的部分他难以掌控,但至少银钱上都已替她安排好,足够保她生活无虞。周子兮却不喜欢他这种态度,撑起身体看着他道:“但我已经选过一次了,我就是要你。”“那个时候不一样。”唐竞摇头。“你以为我只是不想你去死?”她仍旧看着他,黑暗中但见一双眼睛。他只是笑,不予置评。她却十分认真:“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不是的。那次我回去嫁给你,是因为我想嫁给你。他等的便是这一句,早就这样想过,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真的听见了,又觉得难以置信。他将她拥入怀中,许久不语。如果我要你留下,你会留下吗?他想问。但这句话千回百转,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应该走,他知道。至少,理智上的那个他知道。“唐竞,你是在哭吗?”她存心笑他,埋头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怎么可能?”他辩解,有些尴尬。“我都听见了。”她十分肯定,挣扎着要起来看他的面孔,两只手在他胸前乱动。他气结,却又动了情,翻身就压上去。“怎么又来啊……”她作势躲着他的吻,手脚却是缠上来。他简直拿她无法,分明是她来招惹他,此时却又欲拒还迎,果然就是只妖精。一周之后,两人的船同一天离港。周子兮乘坐的邮轮去往威尼斯,比唐竞回上海的船早了半天,也算得偿所愿。唐竞送她上船,直送到大菜间内,等到启航前第一遍汽笛鸣响才起身离去。周子兮送他上甲板,最后对他说:“你没什么要问我的了?”唐竞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笑得无奈。“还会再回来吗?”他终于问。“你觉得呢?”周子兮反问。“别回来了。”唐竞对她道,一半认真,一半玩笑。“凭什么?”周子兮反问,“我学法律,就是为了做律师的。而身为律师,在上海遇上的案子,换到别处可能一辈子都碰不上,适用法典与诡辩空间之广阔,也非别处可比,我要是不回去,怎么大展拳脚?”这又是他们之间的旧话,兜兜转转,轮到她还给他,唐竞只得苦笑。“那就回来吧。”他看着她,若她答应,这便是他唯一念想,但又不敢奢望。可周子兮是什么人,怎会好好地给他一句话?她只是咬唇靠近,在他耳边道:“?adépend.”他简直拿她无法,拉住她的手肘,把她锢在怀中,贴着她问:“这一趟又算是什么?”“你也知道法学读得幸苦——”她却答非所问。他不懂,自觉像个乞爱的怨妇,对着即将远行的负心汉。而那“负心汉”又踮脚上来耳语:“我来攒些新回忆,否则等从前那些耗完了,我怎么熬过去?”汽笛又一次响起,她看着他,带着一点笑,推他出舱房,在他面前关上门。是真的,多年前分别的那一夜,不仅是他记住了她的每一处,她也是一样。只差一点点,唐竞又要强推了门进去,但理智上却也知道她应该走,自己也不得不回上海去,虽然匆忙地来不及吻她,也来不及再问,这短短一周够不够她积攒新的回忆,会不会在未来法学院的三年里淡到记不起?正是香港的盛夏,才刚下船就撞上一场雷雨,他站在码头,看着巨轮远去。甲板上的周子兮撑起一把红伞,在那灰色背景中格外醒目,但再醒目终究还是敌不过时间与距离,一点一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