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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了我弟弟的好梦。” 弟子们噤若寒蝉, 私底下交换着眼色,却无一人敢多置喙。 应宜声居高临下,笑容灿烂:“怎么?难道我这个代门主说话不顶用?” 只有一个胆子稍大的提了提胆气,不敢抬头,只快速应道:“是。门主, 弟子听令。” 应宜声哂笑,走出了无雨阁,在路过那发声弟子身侧时轻轻抚了抚他的额顶:“照顾好我弟弟。再说一遍,万勿叫人进去,可明白?” 那弟子刹那间出了一身淋漓大汗。 应宜声的手冰凉湿滑,宛若蟒蛇,停留在额顶的感觉,就像被蛇信舐了一口,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口不能言,喉头痉挛,连个“是”字都挤不出口。 应宜声就含着这般诡谲的笑,迈步走出了无雨阁,路上与相熟的弟子点头打招呼,不在话下,甚至在路上撞到才满三岁的宫十六少时,应宜声还抱起他逗了一会儿。 行至宫氏正殿奉祖殿台阶下时,宫一冲正携林正心从殿门中走出。 一看到衣冠不整、形容放荡的应宜声,林正心便是一阵神色闪烁,立即将视线投向了宫一冲:“……师父,宜……宜声师弟回来了。” 吐出那两个字时,林正心已然暗暗地咬碎了一口银牙。 谁能想到,山阴凤阜山上,他一弦贯胸后推下崖去的,竟是应宜歌而非应宜声? 而且应宜歌坠崖前,慌乱中扯下了自己腰间的锦囊,正心根本来不及抢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锦囊与他一起堕入深谷云海当中,没了踪迹。 ……但愿他是无功而返,但愿他什么都没找到…… 林正心的喉头似乎拥塞着一块血豆腐,吞不下,吐不出,只有满嘴锈铁一样的苦涩咸腥。 还未等应宜声开口,宫一冲便先出言呵斥:“宜声,在正殿前还如此放浪形骸!把你的衣裳穿好了!” 应宜声抬眸,却并没有看宫一冲,只把一双幽井似的眸子锁在了林正心身上,眼中烧着一把不为人知的暗火,火光渐成燎原之势。 ……但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林正心实在是被那暗火煎熬得坐立不安,背上一层层的虚汗刷了出来,渍得一身飘逸青衣贴在背上,勾勒出他驼得越来越厉害的背部轮廓,像是不堪那目光压迫,只能竭力逃避。 宫一冲察觉出这二人间的异常,又扭头看了看林正心满额生汗、口唇发白的模样,心下立时通亮一片。 近来应宜声不顾门规,出走数日不见踪影,不就是为了他那个一心挂记着的同胞兄弟? 而正心面对应宜声,如此畏畏缩缩,不敢直视,那背后的原因已是呼之欲出。 ……蠢货! 他面上自是不会露出丝毫不妥,不动声色地想要安抚下应宜声的情绪:“宜声……” 宫一冲万没料到,自己刚刚开了个头,应宜声便把那叫人遍体生寒的目光转向了自己。他唇角若有若无的讽刺笑意,欲语还休,仿佛是在往人的心口里一根根慢条斯理地插刺:“师父,我与我弟弟宜歌四岁时失怙失母,自那时起便相依为命。七岁入宫氏,相互扶持,早已如同一人。现如今,宜歌无端横死,弟子想斗胆向师父讨要一物。” 他语气中毕露的锋芒,让宫一冲眉眼中含了不满之色:“你想要什么?” 应宜声望向林正心,口吻中含了几丝玩味的笑意,仿佛那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正心师兄的一条命罢了。” 宫一冲勃然变色:“住口!” 应宜声含着冰冷的笑意,一步步迈上台阶,左手心捧出了绣着一朵清荷的锦囊:“师兄,此物可是你的?” 林正心惊骇难言,半句多余的话也挤不出来。 应宜声紧盯心慌意乱的林正心:“此物你甚是心爱,从不离身,为何我会在宜歌身上发现?……你对我的宜歌做了什么?” 得不到林正心的回应,应宜声又往上迈了一阶:“你我早有仇隙,若你对阿纨师妹有意,同我比试一场便是,我应宜声奉陪,至死方休!你为何要杀我弟弟泄愤?” 被这般咄咄诘问,林正心竟是跌坐在地,满眼惶色,只敢口称“师父救我”。 他满眼都是七日前的场景—— 登上凤阜山后,自己作御敌状取出玉箫,却悄悄在指尖弹出锋若刀刃的琴弦,毫无预警地出手,那细弦穿破应宜歌的心脏时,发出了一种特殊的声音,听得林正心痛快异常。 但等回过身去时,林正心看到了一张狰狞变形的脸,仿佛一张鬼面,连骨带皮地贴在那张他熟悉的脸上,看上去森然可怖。 林正心当时就软了手脚,几步上前,把他踹入崖底。 从那日起,这张脸便日日入梦,折磨得他不得安寝。 眼见师父不动,似乎打算置之不理,任应宜声放肆,林正心一颗心烧成了死灰,他只能用双手撑地,双脚踢蹭着地面不住倒退。 可他才退了不到三尺有余,宫一冲的手便是猛然向上一挥。 一声琴弦崩断的脆响在正心后颈处响起。 那断裂处正好在他的侧颈位置,由紧绷状态陡然崩开的弦抽打在他的脖颈,顿时就是一阵刺痛,一线血直飚而出,唬得他一个哆嗦,侧滚在地上,浑身发抖。 紧接着,一声声弦断声在他周身响起,每一声弦断之声,都近在咫尺。 也就是说,他已经落入了应宜声所设的弦阵中。 如果他还像刚才那般往后退去,会被瞬间切割成几百个小块,尸骨无存。 林正心抱着头,已经吓得面色煞白蜷作一团,连动一下身体都不敢,只听得他的牙关簌簌碰撞打战,格格有声。 宫一冲将游龙 一样的灵力重新收入掌中,别过脸来,怒瞪了一眼拱在地上如同鸵鸟的林正心: ……废物! 应宜声未语先笑,笑语间却带着一股别样的单纯,闻之令人心头寒意顿生:“师父,怎么了?此人屠杀同门师弟,手段狠辣,与魔道已无差异,弟子这是替宫氏清理门户。” ……他在用应宜歌的声线说话! 宫一冲捺下心头横窜出来的怒火:“于是你便要在这奉祖殿前行杀戮之事?还用这般残忍的手段?” 应宜声一笑,立即换了一副媚气无双的面孔,用回了自己的本音:“怎么算是残忍呢?师父?我家宜歌在山谷中吃了好些日子的苦楚,三魂尽失,七魄皆灭。冤有头,债有主,我帮弟弟洗雪冤情,师父为何要拦着?” 眼见着动静渐大,弟子们越聚越多,宫一冲终于怒了:“你师兄一向仁厚,待人慈和,此事你怎得断定,一定与你师兄有关?” 应宜声指尖金光泛动,很快,一把铜色排笙便在他手中闪现出光影轮廓:“师父,你看他的反应,难道还不是铁证?” 宫一冲喘了一口气:“兹事体大,容不得你当着众人之面执行私刑!此事需细细调查后,再行商议!” 谁想应宜声摇了摇头,冷笑道:“今日,师父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正心师兄的命,我应宜声要定了。” 四下闻言,皆尽哗然! 宫一冲脸色铁青,怒声呵斥:“大胆!应宜声,你可是要忤逆师命?” 应宜声扬声回道:“便是忤逆了又有何妨!” 只是话音刚落,应宜声掌中几线光芒便向着林正心的方向激射而出。 那是宫氏的乐咒,又名“音蛊”,谁想那光芒还没欺近林正心的身体,就被绞杀在了半空。 应宜声只刚刚把排笙送到唇边,地上那些四分五裂的残弦,便朝着应宜声先后飞来,他猝不及防,被尖利的弦绞入了皮rou,转眼间已是动弹不得,连衣服带皮rou都被尖锐的弦身割裂,血液细微的喷溅声和流淌声,让弟子们无不震色。 宫一冲将宽大的袍袖向后一收一拂,望向那些瞠目结舌的弟子,在前排点出四个人来,厉声吩咐:“把他拖下去,关进悟仙山底的冷泉洞里,幽闭半年,让他好好反省一下,什么是尊师重道!” 宫一冲的修为远在应宜声之上,那些残留在断弦上的灵力令弦身深深勒入他的皮rou,直至骨腔,应宜声却似乎无知无觉,吐出一口血来,哈哈大笑:“尊师……重道?尊师重道哈哈哈……” 听得心烦,宫一冲一个怒瞪,四个弟子便七手八脚地将应宜声拖下了台阶,一条长长的血痕淋淋漓漓地一路绵延,像是春日里遍洒的红豆。 轰退弟子们后,宫一冲冷着一张脸,将怕得站立无能的林正心拖入奉祖殿内。 林正心已是满面泪痕,跪趴在地上,叩头如捣蒜:“师父,师父饶我一命!师父,弟子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一念之差做了错事,求师父饶孽徒一命!” 宫一冲狠狠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林正心是他出外游历时捡到的弃婴,自小就带回宫氏抚养,感情亲厚,非比寻常,虽然此事甚大,但见林正心认错如此诚心,再对比下那在师父面前就胆敢班门弄斧、屠杀同门的应宜声,他隐忍下一口怒气,一掌拍案:“我宫氏断不能出这种弑长杀幼、兄弟阋墙之事,传出去,我宫一冲颜面何存?” 林正心听着师父的话头,发现自己活命有望,不由得欢欣鼓舞,便试探着问道:“师父,那……宜声师弟……冰泉洞可是凶险之地,在里面的人,没有一个熬过三个月不疯的,幽闭他半年的话……” 话虽如此,正心却在宫一冲看不到的地方,挤出了得意的笑。 宫一冲最瞧不得他这窝囊相,但应宜声在他面前对同门师兄弟动手,令他当众颜面尽失又是不争的事实,他咬了咬牙,沉声道:“纨儿一心痴恋宜声,他又是难得的好苗子,我不能拿他如何。就看他能不能知情晓错了。……不过,若是他冥顽不灵,谁也帮不了他。” 正心一个激灵:“师父!若是他出来了……” 宫一冲叹了口气:“放心,有师父在,他不敢造次。区区一个代门主,元婴之身而已,我已在空冥期,距离得道也仅一步之遥,他若有异动,我帮你做主便是。” 林正心大松了一口气,又是叩头称谢,额头上的热汗在地上印下一片潮印。 …… 悟仙山下的冰泉洞口,千窟万眼,牢室连绵,阴冷寒气腾腾蒸骨,缭绕雾气郁郁透髓,冷气像一把把锤子,敲骨吸髓,把人的精气一点点榨干,冻透,结成一个个麻木的冰偶。 此地乃宫氏囚禁重刑犯的牢狱。 把应宜声送进来的弟子,对负责看守冰泉洞的一名清秀少年道:“此人犯了重罪,在家主面前言行无状,悍然行凶,要好生看管起来。他喜怒无常,性情乖戾,若有胡言乱语,你不必理会。” 清秀少年谢回音乖巧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首,望了一眼被灵力密密封闭起来的洞门。 那里对潭独照的人影,仿佛手艺上好的雕刻师花费一生心血雕镂而成的稀世珍品。 身为下级弟子,谢回音别说是家主,就连高阶的弟子都没见过几个。 ……他还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 而洞内,应宜声伏在一方寒潭边,眸中的一汪黑像是僵死了一样,透不出半分光芒,而从洞外投入的稀薄的天光落在水中,平水如镜,映出这世间一切的烦忧与丑恶。 应宜声不知道这样对水照了多久。 照到他觉得那张脸可笑,照到他突然嘶声惨笑起来。 自己在奉祖殿前质问正心时曾提到,为何他要对宜歌下手,为何他不来杀自己。 其实,真正的答案,应宜声心里清楚得很。 ……皆因这张脸而已。 他把手指抵在自己的脸上,面无表情、用尽全力地抓挠下去,五道翻卷的皮rou鲜血淋漓地绽放开来,指缝间拥塞着来自这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的血、皮、rou。 ——都是因为这张该死的脸。 第88章 丁香馄饨(四) 冰泉洞位于悟仙山下的冰泉山谷, 此处是用来惩罚门内犯了重罪的弟子, 苦寒至极, 以至于看守冰泉洞也成了一等一的苦差事,此处有密密的阵法护卫,每日的惩罚, 冰泉洞自会给予,守洞人终日坐着便是。 洞内多栖息着绛珠三眼冰蚕,此物阴寒, 酷好生rou, 每日睡上十一个时辰,剩下一个时辰的时间出来觅食, 到了用餐的时机便潮水般涌来,吃饱了便潮水般退去。 囚在此处的犯人, 便是它们最好的食饵。 而冰泉洞最诡谲的一点,便是洞内仙气丰沛, 灵丝千绕,能促使腐肌再生,根骨重塑, 因此犯人身上若非有致命之伤, 任何伤口都会即刻痊愈。 犯人将在被食rou吸血的疼痛中周而复始,日日不休。 每个犯人独居一个囚洞,而冰蚕苏醒的时辰也各有不同,谢回音每日听着不重样的嘶叫惨嚎,饶是如是这般过了大半年, 他还没有适应,常常不得安寝,半夜苏醒过来,亦是心悸不已。 既然睡不着,他就会披着衣服,到冰泉洞巡视一番,看到伤重痛苦的犯人,就多送一盅冰泉水过去,好叫他们舒爽些。 然而,这些囚犯中,偏偏有一个与众不同的。 有一次,他照例去给一个嘶叫不止的犯人送水,路过一口幽洞前,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亲切的招呼声:“小师弟,小师弟。给我口水喝。” 谢回音手里正捧着碗清水,也没多想,就凑了过去,待看清洞中人后,他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水碗直接扣到了脚面上。 ——冰蚕爬遍了那人的大半张脸,一层层肥硕洁白的rou节蠕虫在他美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