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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7

    第十五章

诡异的目光一下子群聚到他身上,陶应央满不在乎的一笑,转而朝另外几个认识的人打著招呼。

「你们都在啊,啊啊、丁奇还是这麽逊啊,连站都站不稳。」

被指名的人哼了哼,一旁的纪茗开口问:「伤口没关系吗?」

「这个啊……」不在意的用衣角抹了抹伤口,陶应央笑得大咧咧,「哪能有什麽事啊,不就是几个倒楣鬼不知好歹想抢本大爷,可偏我没财又没色,空有力气教训教训他们啊!」

「真是乱来啊……」

歪首端详了会,纪茗掏出自己的手帕,轻柔的力道想帮他擦拭掉额角的血迹,陶应央一愣,下意识退了一步,笑道:「不用了啦,小伤口而已!」

纪茗也笑了笑,不再坚持,缓缓收起了手巾。

又跟大夥笑闹了一阵,陶应央才摆摆手跟大家道别,转身时,十分自然的问著另一个人:「阿巽,走吧,要不要一起回去?」

还是淡漠的男人只是沉默的看著他,好一会才开口应声:「不用了。我要送楼小姐回家。」

陶应央怔了一下,这才发现一直站在裴理巽身侧的长发女孩,那双汪汪大眼水灵灵的,也正温和的回望著他。

不知道是困窘,还是有点害臊,青年在路灯下的脸庞微微红了。

「那、那……」搔了搔头,却不经意搔过额际,青年嘶了下牙又连忙闭住嘴巴,「那、那我就先回去了,阿、阿巽你……」

心不在焉,却说的欲言又止,好一会还是没把话说完,对街的绿灯又将转红,男人已迳自面无表情的转身,略过他有些茫然的表情,直接走过去了对面。

一群人在对面渐渐远离了,原地的青年来兀自呆站著,不一会,又被车流给阻断掉身影,然後,原地只剩那盏老灯。

「阿巽,他真的不要紧吗?」纪茗忽然追上来问道。「我觉得他怪怪的,好像不太对劲……」

连只有一面之缘的纪茗都看出来了,何况是他。裴理巽没说话,但不代表他没注意到青年的异状。

连续半个月来早出晚归,即使是看著最爱的肥皂剧,那张大笑的年轻脸庞g"/>本也藏不住心事。若不是与那个男人有关,还能有什麽事让他这样心事重重?

但若是他不开口问,那个青年是一个字也不会提的。

向来就是这样,若是他不主动问些什麽的话,青年几乎很少自己提到些什麽。

向来就是这样……

像这样,必须用打架来隐瞒住事实的情况,一定是做了什麽会被责备的事吧?

但,那又怎样呢……

「要不要……」

细柔的女声突然开口,楼司音望著青年离开的方向,面露微忧,「担心的话,还是跟回去看看比较好吧?」

「不用了。」沉默的人终於开口,声音却是如常的冷漠。

那,又怎样呢?

「他的事,都与我无关。」

那又怎样呢?再担心,再忧虑,甚至是害怕,也没办法了啊;因为,他的事,都已与自己无关了。

「阿巽……」纪茗眼露不赞同的看著学弟那张表情匮乏,近乎木然的脸。

「千万别做出会让自己後悔的事啊。」

之後,日子仍旧在茫然无措与空荡难寻的徘徊里游走不定。

即使明白,某些必须决定的方向就在眼前了,只要伸出手把它抓住,然後强迫自己适应且接受,并未在未来学著习惯,就算会很痛……也还是要做出选择的。

挣扎,徘徊,都在一线之间。

就算学著不闻不问,就算只是走一步算一步,隐隐约约仍是知道,命运,仍会强迫你下定最後那一个决心。

一个星期过後的这一夜,裴理巽依旧在梦里睡得极不安稳,自从青年最近夜不归宿的情况增加後,他时常难以入眠,却从未像这夜忽然惊醒过来。

客厅里,电话铃响破午夜的寂静。

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另一头不稳的传来。

「麻烦你……把他的健保卡与个人证件带过来,在i区……最大的市立医院。」

……

周末夜的凌晨,大路上竟然塞著车,等不及的裴理巽在中途就下车了,直接用跑的赶到医院。

医院内灯火通明,一片独特的详和与沉静,走廊上只有男人在急速奔跑过後,尚未平息下来的急促喘息声。

手术室外,坐在长椅上等待的男人疲惫似的将脸埋在手掌间,垂下的肩膀与他向来的高大极度不协调。

手术室的门扉紧闭,只有顶上指示灯还亮著诡异的幽冷红光,裴理巽看著看著,仍是止不住呼吸的难平与与心脏剧烈的跳动,忽然脚一软,整个人向後倚靠在墙沿上。

向下看时,才发现自己脚上还裹著室内拖鞋,紧攥在手内的几张薄薄卡片,沾上了一层湿汗。

隔著一扇厚重的门,早上还笑著出门的青年现在却生死未卜。不管想说什麽,想问什麽,还是想责怪谁,都无法把心底欲哭的恐惧给发泄出来。

深深的无力,在心底a"/>口乱窜,不知怎麽宣泄,只能牢牢地,眨也不敢眨地紧盯著手术门。

哪怕是要一直等下去。

「……怎麽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另一边才响起了沙哑的质问声。

一直低著头的男人还是维持先前的模样,低著头默默不语,好久,才慢半拍的开口出声。

「他……太笨了。」

裴理巽搁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又放松,再握紧,几次握了又握,最终,仍是无力的垂下。

将所剩无多的力气发泄在这个已没有半分气势的男人身上,还有什麽用?里头那个还在生死边缘中与死神搏斗的青年,就会因此脱离险境了麽?

出事的真相,裴理巽是在青年隔路邮件当联络,不经意发现原来手机g"/>本也不在身边。不知是否刻意,临走前它被遗忘在客厅桌上一角。

母亲端了两杯冰茶出来,微笑了看了眼父子各自一端的模样,嘴里含笑移到院落里去,偶尔回头跟两人搭著话。

「怎麽不见应央跟你回来?」

指间黑子,久滞空中而不下,父亲探看一眼,黑子随即落下。

「不知道。」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这个答案。

「他现在过得好吗?」温婉的女人始终还记得,那个在午夜无助孤身敲门,倔强忍泪的男孩。

「嗯。」

母亲剪了g"/>废枝,欣慰道:「十几年都没见过他了,没想到你们两个後来还能联络得上。那孩子虽然从小苦惯了,但上次电话里,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有元气呢。」

父亲下了一子,端回另四子,向外摆摆手,道:「欸、人家儿孙自有儿孙福,你那担什麽心。」眼瞄向对面,加了句:「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儿子吧。」

「我才想问呢。」话锋一转,「小巽,与你同行的那女孩子是……?」

裴理巽始终敛著眉眼专注在棋盘上,却未曾眨下眼。

「小巽?」

「……朋友。」

母亲和蔼可亲微笑,「瞧你这样子。要真有喜欢,就带人家回来吃饭吧。」

有些事,就算不提及,不代表它不存在。

八月底的时候,终究还是得离开熟悉的地方,回到另一个不陌生的地方。

抵达火车站的月台边,女孩早已等在那了。来送行的母亲也看见了她,在对方有礼颔首中同样回以温善一笑,回头捏了捏儿子的手臂,笑的更是宽慰。

裴理巽没多讲什麽。

只是因为来回目的地都一样而同行──只是这麽简单的理由,再加上他也懒得拒绝纪茗跟黎心这对剪不断理还乱的过期情侣罢了。用不著多说什麽,不存在的事他向来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

即使後面情况似乎出乎意料,他也未曾想辩驳,而母亲虽然表现的很轻松,但裴理巽又如何不会明白双亲的盼望。

有些事不应付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但不应付有些事就不会过去,之後会怎麽样,再之後的遥远未来又会怎样,却早已都不想再理会。

就是这样的心态,有点敷衍,也有点随便。两个月漫长的夏膜在瞬痛过後看清了室内,眼瞳禁不住又是一阵紧缩。

地上布满了只要迈步就会碰到的啤酒罐与便当盒,两个多月没见的青年正侧身蜷伏在沙发里,似乎一直未再理过的褐发挡住了脸庞,皱乱的衣服微湿的贴在身上,隐隐约约突出一条深深长长的脊线,单薄的,弯折出一道瘦弱的曲线。

背脊上的起伏浅淡,好像微微呼吸著,却又像悄声的不愿再醒来,如果不仔细看,裴理巽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比自己想像中的,或是不敢想的状况……都还要令他来得吃惊。

跪在地上将青年翻转过身,他软绵的身体动也不动的就靠向了自己的怀里,一股更为浓烈的酒气袭来,比前一秒还要猛烈的心疼也相之随来。

「应央……应央……」

颤抖著,裴理巽呢喃著爱人的名字将他紧紧的搂在怀里。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他吧……」

「谢谢。」

酒吧老板点点头,转身前欲言又止似乎想讲什麽,看到男人走进浴室的身影,叹了口气後还是什麽都没说的走了。

偌大的公寓里一片凌乱,睡梦中的青年还微微皱著眉头,表情却比想像中平静。

沾了条热毛巾将脸上被酒j"/>浓糊的脸庞擦乾净,想了想,仍是到浴室将浴缸里放满热水。瘦小的老板能够为陶应央刮胡子换衣服,但显然没那力气帮他洗澡。

在这之中的过程里,青年一直没有知觉,更别说是醒来。抱著他的时候,裴理巽可以感觉自己的两只手被瘦削的肩胛骨骼给压的生疼。

原本就略显瘦削却始终结实的体魄,如今明显消瘦了一大圈,裴理巽必须一直蹲在浴缸旁才能紧抓著他以防他滑落。

许久不见阳光的肌肤也变得苍白,几乎遍寻不著往日那种阳光洒落後的健康淡麦色,比起裴理巽的白皙,陶应央身上的白反之是种病态色。

过去曾经住在一起大半年之久,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过青年的裸体,然而心中的痛感却取代了身体上的冲动。

这样折磨自己,究竟是为了谁呢……如果不是绝望到了极点,向来开朗的青年绝对不会如此自暴自弃……他明白的,但心里那股膨胀的愤怒却难以宣泄。

如果无法一直爱著这个人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该拥有他……这样谁也无法帮之承受的後果,该有谁来面对?

觉得自己已经触/>到了幸福,却又在下一瞬间被剥夺掉的青年麽?

……是不是太残忍了,痛苦的绝不会是已离开的那个人,而是留下来的,那个必须独自承担的伤痛的人。

洗过澡後青年在床上沉沉睡著,裴理巽帮他换上了睡衣,穿上後才发现本该合身的睡衣,在现在的青年身材上已明显大了两号。

裴理巽心中一痛,些微还颤著的手轻轻/>上青年的脸庞,原本滑腻的触感因为长期饮酒,和两个月来的生活不振而变得粗"/>糙,留连不去的指尖,细细来回轻抚去,却抚不去眼下那两圈凹陷的y"/>影。

身上的衣服在帮陶应央梳洗时也湿了大半,男人到浴室随便拿条浴巾擦了擦,在青年的衣服里翻出最大的一件才能勉强套上。

走出客厅的时候,厨壁上的灯又亮了,幽幽闪著晕黄,不知何时已醒的青年正坐在地板上,望著低沉黑幕外的世界发呆。

裴理巽喉头一阵乾涩,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应央……」

陶应央有些吃惊的回过头,眼里那瞬间一闪的眸光让裴理巽心中猛的拧紧。

再也看不到了麽……再也看不到青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那一直存在的,对於这世界始终不放弃等待的湛亮……

「阿巽……」久未开口的嗓子沙哑难闻,陶应央/>了/>喉咙,还是勉强道:「你……你什麽时候来的?」

男人紧紧盯著他,盯著他那似乎再一丝丝的瞬间,就会彻底崩塌流泪的脸庞,但最终,还是抿著唇低下头忍著。

「很晚了,去睡吧。」

青年抬起头来,抬起手里的酒又灌了口,「……睡不著。」

裴理巽这才发现他手里不知何时又端了瓶酒。

「……别喝了。」

伸手想夺过来,青年却不给,意外大的力气还抓的死紧。

「阿巽,你不要管我。」

「放手。」

仰起脸来的青年表情即倔强又无措,於是男人狠下心,猛的一把夺过酒瓶,毫不犹豫丢到了一旁。

青年愣愣的,注视著地上滚落的深色酒瓶,连男人拉他臂膀也没有感觉。

只是这样一个人呆坐一会就没有办法了,失去了依靠的青年茫然的看看周围,半晌忽然甩开男人的手,自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以为他要去睡了,然而青年只是走到角落拾起一罐空瓶,摇了摇後就往嘴里倒,没了,就丢,再走到刚被抛出去的酒瓶,颤抖著手捡起来,甘之如饴般将所剩几滴也全尽喝乾。

向来清澈的那双眼底已没有焦距了,只是反覆执行这样的动作,/>到冰冷的金属瓶身就往嘴里倒,没了就丢弃再找,重覆再重覆,客厅里不断回盪著空洞单调的声音。

再也看不下去了,痛到了极点就剩愤怒,裴理巽忍无可忍的冲到玄关拿起一个大垃圾袋,然後从青年手里抢下酒瓶就往里头丢。

「阿、阿巽……你不要管我……」

「笨蛋,你想死吗!」

「你不要管我……」

青年宛若呓语的说著,眼看男人不理会他的要求,乾脆抡起拳头不停搥击著男人的背想阻止他,然而长期沉沦在酒j"/>却已让他连拳头都握不住,只能绝望的看著过去两个月里带著他沦陷在不用思考世界里的毒药一罐罐被丢弃。

「自暴自弃也该有个限度吧!」将一大袋子丢到门外,男人回身两手紧抓著青年的臂膀,眼底全是谁也无法了解的深渊。

你痛,难道我就不疼麽?

青年摇著头,苦苦无力挣扎的手还向往的指著,指著门外那些能够给予他美丽幻觉的东西上。

「不、不……」

紧抓著青年的手指也因竭尽力气已泛白了,深吸了口气,裴理巽痛苦的眯起眼,狠狠的朝他低吼出事实:

「那个男人死了你也跟著他去死吗?!」

肩膀倏然颤动,骤地甩开男人箝制的青年颓然跌坐在地上,茫然的瞳孔缩了又缩,却再做不出其他反应。

然而男人似乎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猛然抓起他拉至阳台边,指著向外开敞的落地窗外,这个城市十几层楼之後的仲夏夜绚烂。

「要麽就乾脆从这里跳下去!」声色俱厉地,纵使痛心也不得不开口。恕不知这到底是逼他,还是逼自己……

这个世界的灯火依然虚幻而美丽,不会因为少了一个谁而稍纵灭减它的灿烂。青年深褐色的瞳孔单单只能停驻过两秒,那些虚华就像水滴落地後的破碎,再看一眼都是痛,只有上空无尽的黑暗可以包容。

「……你不会懂的……」

「……」

「阿巽,你不对懂的……」陶应央盯著夜空喃喃地说著,却不见旁边人眼里那更加愤怒的心痛。

「我才不会跟著他去死……哪能让他这麽如意,这……不就是又要让我跟在他们身後跑麽?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

「……」

「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啊!为什麽要骗我呢,他明明答应过不再做我不喜欢的事啊……那他怎麽可以死掉?!」

「……」

胶著在夜空中的视线太累也太疲惫,青年不敢眨下眼,缓缓低下头,硬是隐忍住那瞬间,直到脸庞彻底埋入手心里。

「都是骗人的……明明……都答应过我的啊……」

眼泪瞬然从睁大的眼眶夺涌而出,青年被惊动似的,慌乱的想去擦,双手却转而被紧紧拉住,模糊的视线里全是男人直直望向他,却始终看不清楚的眼神。

无力,愤怒过後的身体像忽然失力的气球,没有推力或支撑力就只能无助的缓降在这世界某一角。

绷紧的全身颓然松懈,裴理巽缓缓跪下来将青年搂入怀里。紧紧的,不敢有丝毫放松,毫无空隙的连手臂都在颤抖。

如果不这麽做,就好像谁又会从眼前消失掉一样。

哽咽在人类体温触碰到後迅速崩溃,陶应央的双手在无措与乏力间,终於缓缓回抓住男人的肩背,犹如最後一g"/>浮木,让自己免於沉浸在茫然悲伤的大海里。

眼泪的湿度直直穿透过肩膀,灼热地烧痛那一块肌肤,裴理巽出不了声,只能用怀抱感觉青年在怀里的憾动。

如果我不懂,如果我不懂……

那麽在见到你之後,那种几乎落泪的感觉,又是什麽?

那麽在这一瞬间,为你而升腾起的悲伤,又是什麽呢?

「应央……」

怀里的身躯突然安静下来,连哭声也彻底消失了。裴理巽的心猛地跳漏一拍,察觉不对的拉开他,怀里的青年紧闭著眼,脸上一层蜡黄犹如死槁,呼吸微弱几近於无。

「应央?!」

裴理巽拼命摇晃著他,青年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眼。

「急x"/>酒j"/>中毒,再不控制酒量就危险了。」

凌晨的急诊室外,医生简单的叮嘱完就走开了。男人在原地呆站了会,才转身走至长廊外。

门缝里隐约可见沉睡中的褐发青年。

他在昏迷,唤不醒的沉睡著。

似乎只有入睡,人才会真正拥有梦境,如果梦境能与现实无关,那麽青年总算成功麻痹了自己的神经。

他成功了。走了一个人,痛了两个人。

没有人料想得到,那个跟脆弱沾不上边的男人轻易的、简单的就走了,然而青年的痛苦却是可以预料却无法想像的。而这之後,会发生什麽,被留下来的人,还有与之无关的人之後会怎样,没有人来得及思考。

故事被改写,长路坍塌。

裴理巽不知道之後是什麽,只知道努力想跳出漩涡的自己失败了。明天是什麽,未来呢,想不及了……只是,好像他从来就没有、也无法真正置身於事外。

青年在清晨的时候被转进单人病房,白色被单下的睡容依然是不自然的蜡黄,轻轻触/>也感觉不到一丝生气,男人惊惧似的缩回手,只有用左耳偎上真实的倾听,才能感觉到心脏的微弱的跳痛,然後,他终於能够在那缓慢的旋律里阖上眼。

醒来又是一个傍晚,青年还是未醒,床头已换过新的点滴瓶,一点一滴的,好像谁曾经失坠过的泪。

裴理巽兀愣的注视著,全身像散架似的疲惫。脑海里,关於医院的记忆只是寥寥可数,却还依稀可寻。清楚的记得上一次医院里,自己踩在光洁长廊上的脚步声,还有望著墙壁宛若无尽的等待。

害怕失去的恐惧因子忽然翻旋而逆,游走来回在血y"/>里,脚,便怎麽也抬不起来走出这个房间。

值班的医生进来巡视时才唤回他的意识,关於病情的询问还是昨日同样的回答,裴理巽低头道了声谢,又是倒坐回沙发上,望著裹在白色床单里的青年。

除了这样之外什麽也不能做,就算猛力摇他也不会醒,就算一直盼他也不会醒,就算……就算泪留的再多,他也不会醒……

这个青年,成功而残忍的把自己锁在他想去的无意识黑壳里。

就算旁边有一个深爱著他,祈求著他醒来的人,他似乎也不会明白那道光明,只为了他而等待。

八点多的时候,裴理巽才真正走出病房,全身皆因为不知维持了多久的姿势而显得僵硬不堪,然而他已两天没有洗澡,需要回家整理自己之外,也得顺便准备一些两人的必需用品,公司方面也不能不闻不问。

给了纪茗一通电话请他帮忙请假,电话里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心,裴理巽随口以发烧感冒为理由敷衍了过去。

「还好吗?告诉司音了吗?方便的话可以请她过去照顾你吧。」

「不用了。」

裴理巽只是冷冷的、且毫不犹豫的拒绝,「别再找她了,我和她是不可能的。」

「欸?怎麽了?」

电话里的男人很惊讶的还想追问,裴理巽已匆匆将电话挂了。

回到医院已十一点多,长廊上的灯又关了,到处都是死寂般的安静,即使放慢了脚步,地板上的哒哒声还是清晰的传了过来。

病床上的人依然还未醒,紧闭的脸庞一如平静,白枕上散开的褐发还是生命力般的光泽,与它主人脸上的苍白与蜡黄呈现讽刺x"/>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对比。

裴理巽在门口静静站了几秒,缓和了一直显得很窒碍的呼吸,才走过去帮陶应央掖好被子,握在手心的手腕却突然动了下,以为是错觉,床上青年薄薄的眼睑却真实的颤了好几下。

那双紧闭已久的眼眸终於缓缓的睁开,久未见光的乾涩让他恍惚难受的又眨了好几下,半闭著等适应了房里的光线,茫然的目光才聚焦到一旁男人紧绷的面容上。

「好痛,阿巽……你抓的我好痛……」

低弱的声音,几乎要看口型才知道说了什麽,裴理巽眼睫轻动,恍若隔世般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使尽了力气抓著青年。

「我……我去叫医生……」

男人慌忙的冲到执班室,执班的医师见状连忙拿起听诊器跟了过去。

回到病房,不知何时已自己下床的青年站在床头旁,似乎正在扯手臂上埋入的针头,一旁还放著自己原本的衣服,手忙脚乱的显得非常急切。

「应央你在做什麽?!」

裴理巽大步过去强按下了他的动作,力气微弱的病患g"/>本不是他的对手,连衣服都被抢了,陶应央抬起脸来,神色倔而焦躁。

「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出院。」他低声说完,不顾男人还拉著他,摇摇晃晃的一心只想往外走。

「陶先生,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能出院,必须留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医生用听诊器帮他检查了会,看著扭头不吭声的病患,有些无奈的道:「中度酒j"/>中毒,目前还不排除有其中并发症的可能,裴先生,请你劝劝你的朋友。」

裴理巽点点头,转将抿唇神色执拗的青年拦腰抱回床上,一直到护士回来将点滴瓶重新换过,房里才恢复安静。

青年始终扭头看著窗外,一动也不动的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麽,连男人伸手轻轻/>上他的头发与脸颊都没有反应。

「为什麽急著出院?」

「……」

「有事就讲出来。」

「……」

「应央。」

「……」

「……别这麽任x"/>。」

沉默的青年,似乎什麽也不想开口,他没有转过头,就算他清楚听见了男人话里的叹息,也听不懂话里不只是为了他一个人而存在的恳求,更看不到,男人眼底那明白浮现的沉痛。

有点无力,却莫可奈何。如果青年愿意像往常一样大声吵闹、甚至拳打脚踢就好了,他绝对能拿出更强硬的态度让他顺从;然而青年没有这麽做,他只是选择沉默的无动於衷,然後让他感到挫败。

「你的病还没好,应该好好休息。」轻轻吐息,裴理巽敛下双眼,转身掩去了满身的疲惫。

「千万……别让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最後说完的尾音,跨出去第一步即被拉住了衣角。裴理巽回过头,陶应央失去往日光润的眼睛看著他,被牙齿咬住的嘴唇已见微微血气。

「阿巽,我想回去,我真的不想待在这里。」

回握住他的手,掌心里全是与以往不同的瘦弱骨感,裴理巽一阵心痛,却也不懂他的坚持,只能软下语气的说:「你这样的身体……怎麽能回家?」

「不要。」

「应央,别任x"/>……」

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这个地方麽?

陶应央缓缓低下头,全身好像疲软似的坐回床上,双手却越发紧抓著男人,连肩膀都抑不可止的细细颤抖著,多久,直到紧绷的嘶哑声线再无法压抑住,才又低声的开口祈求。

「求、求你了阿巽……求求你……我真的……真的不想要在这里……」

手臂被紧抓住的地方传来一阵刺痛,裴理巽睁著眼,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已无多少气力的青年,正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求他。

「求求你……」陶应央终於哽咽的哭了出来,抓著男人的手已因为过於用力而泛著死白。

「真的求求你,我不要在这里……阿泰……阿泰就是在这里走的啊……」

到底,这世界还有什麽呢?

闭上眼,裴理巽心疼的将青年拥入怀里,嘴里喃喃地应允著说好,然而他也不知道,不知道a"/>口那难以言语的伤痛,究竟是为了谁?

这世界,还有什麽是可以给予这个青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