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其人

    “啪——”老李打开宿舍门，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转过身对着周絮：“这间行么？好久没人住了，灰有点大。”

    周絮看了一圈，点点头：“没事的，一会儿我简单收拾一下，今天先凑合住着。”老李帮他把铁皮床拖了过来，这警局宿舍虽说简单，但里面该有的都有。

    老李拍了拍手，直起身喘了口气：“周队，怎么突然想起来住宿舍了，你不是一直在外面住的好好的吗？”

    周絮拿着扫把边收拾边说：“房东孙子上小学要学区房，正好我那一套符合条件，房东不租了准备收回来给装修一下，我..”周絮擦了一把鼻子，继续道：“我提前来这边适应一下，而且最近局里任务挺重的，住近了方便。”

    老李感叹道：“在外租房就是这样的，到底不是自个家，人家说让你走就让你走了。那房从你妈还在时就租给你了，咋能说不租就不租了。”歇了一气，又说：“周队，你也别太拼，身体是自己的，头前你中弹那茬局里还没个说法呢，你又何必上赶着拼命！”

    周絮笑了一下：“在其位谋其政，老李，你这觉悟还是不够啊。”两人简单收拾了一遍，老李又拿了一条毛巾和一个洗脸盆给他就回去了。

    把东西归置完后，周絮摸了一把后脖颈子，那里汗水混着黑灰一道一道的。他拿着脸盆毛巾进了浴室准备洗漱，警局里的浴室是比较大的公共浴室，可以容纳十几个人的那种。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大家都很注重隐私，宿舍又小又不舒服，因此局里没几个人住宿舍。警局宿舍一共有两层，一楼住了两个别的队的，二楼只有周絮在住。

    周絮进了浴室，放下盆子，一把脱掉上身的T恤，露出消瘦的胸膛，肌rou匀称的皮rou上布着七个弹片伤疤。

    本来他的肤色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经过这大半年的住院，现在白皙了许多。体重也不如以前，身上原来夸张的肌rou也消了一些，瘦的下颚线清晰分明，五官较之前显得更加柔和，在半长短发的映衬下，出人意料地显得有些秀气。

    如果可以的话，周絮也不想住宿舍，但是今天晚上家里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待下去了。虽说鬼也曾寄东西到过警局，但是想大摇大摆的跟进他家一样是不可能的。

    周絮无法控制的回忆起三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心情仍然平复不下来，做了几年警察，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胆寒的感觉。

    不是说他以前没怕过，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时，他也会怕，也会怯，但他怕的不是歹徒本身，更多的是随之带来的社会影响。而且更重要的是，以前不管遇到怎样的对手，他从来都不是没有准备的，单枪匹马的在面对。因为他的身份不是一个人，而是暴力执法机构。

    但这次不一样，周絮打开淋浴，站在水流下，深沉地呼吸着。

    这次的敌人似乎真的是看不见的鬼，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自己背上嘶嘶作响，一边缓慢游移，一边吐着细长而分叉的信子，不停的划过身体的每一处，令人恶心又心悸。想伸手去抓它，却滑腻的怎么也抓不住，停下来想喘口气，一低头却发现蛇信已在唇边。

    这种被窥视的无力感真是糟糕透了，周絮伸手用力搓着手臂肌rou，似乎想把这种感觉从身上抹去，摩擦间水珠被溅的到处都是。

    忽然，周絮关掉水猛的扭过头，盯着浴室的门，静静地听着。他好像听到门外有些动静，他不确定是正常的噪音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抓着毛巾的手渐渐收紧。

    “呼呼——”一阵风吹过，窗户被震动的发出一阵响声，周絮看了一下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自嘲的笑了。这里是警局，门口有人值班，监控到处都是，他还在害怕什么。

    果然，在警局住了两星期，周絮再没有收到过照片以及任何来自于鬼的东西，而那种若有似无的被窥视的感觉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因为警局难度很大，所以鬼放弃了是吗？周絮猜测，又或许是鬼最终还是觉得大男人没什么意思，想开了？

    但不管什么原因，事情似乎开始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是周絮乐于见到的。

    无独有偶，局里一直在追查的抢劫案嫌疑人也有了眉目。前两天交警在西郊高速公路东南路段发现了一辆可疑车辆，要求其停车受检时司机突然开车加速，冲毁路障后逃离。

    后来通过调取录像发现，副驾驶的中年男子与去年抢劫案中露面的持枪匪徒有80％的相似。这下局里全员都打起了精神，蔫了一年多，这群王八蛋终于露头了。

    局里上上下下开始忙的脚不沾地，周絮更是没日没夜的和同事看各大路口的监控，局长怕他身体熬不住，私底下悄悄劝他还是别插手了。

    周絮双眼平静地看着局长道：“老大，我现在的身体你也清楚，不做手术，以后我也基本没什么机会去跟什么大案子了，好一点也就是当当片警，可能连个小偷都抓不住。”局长低下了头，周絮面上不在乎，其实他什么都看透了。

    “起码，这件案子你让我跟完，让我对自己有个交代。”周絮看着地面，声音有点不稳：“把我打成了筛子，就算没法亲手抓住他们，好歹也让我亲眼看着他们进监狱。”

    局长张了张嘴，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周絮肩膀。

    之后局长便没有再劝阻过周絮，周絮知道他是默认了，但令周絮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上司同意了，老天爷却不顺遂——五月的天气开始多变起来，经常下雨，周絮从来不知道下雨天弹片会这么疼。

    这他么是风湿吗，一下雨就发作？周絮站在楼下裹了裹外套，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后槽牙都在疼的打颤。他今天下班后骑车回老楼房拿些夏季的衣服，没想到就一刻钟的功夫天就变了。

    其实周絮今天中午吃完饭就觉得身上不得劲，像是夹在两块石板中间喘不过气，越到傍晚越觉得难受。刚刚爬楼梯时开始酸痛起来，现在下了雨，胸膛处更是一阵阵疼的他不停的抖。

    “嘶哈——嘶”周絮拧眉抱着胸，看来脚踏车是骑不了了，得打个车。看这情况，他现在只希望司机不要拒载，毕竟他现在的状态看上去跟要死了一样。

    顶着大雨，努力忽略胸膛处那绵绵的钝痛，周絮背着包，沿着人行道快步跑向最近的公交车站。雨水顷刻间打湿了他的头发，他边跑边注意路边的车辆。

    “周队长！周队长！周絮！”

    周絮以为他疼出了幻觉，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就见一辆黑色奔驰刚好停在了路边。接着，他看见开着的车窗里一张惊喜的帅脸对他绽着笑容：“周队长！真的是你啊？”

    温客行，周絮有点惊讶，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

    自从上次和他吃完饭，回到家收到最后一张照片后，他潜意识里已经慢慢把他从黑名单里踢了出去。再加上后面鬼已经销声匿迹，不再作妖，局里任务繁重，周絮几乎已经忘了有这么个人了。

    “温先生？你怎么在这儿啊？”周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道。

    温客行指了指车：“雨太大了，先上来再说。”

    周絮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走过去拉开了车门。他本想拒绝，但胸口处阵阵疼痛催促着他快点答应，环顾了一下四周，现在路面上已经没什么车辆了。

    大雨和疼痛让周絮忽略了一些事情，使得他变得有点迟钝。他没发现刚刚还和善微笑的车里人正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身影，注视着他一步步走近车门。

    看着浑身湿透的周絮绕过车头，温客行无声地笑了起来，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不自觉的敲击着。

    大雨弥漫中，拉开车门的黑色汽车有点诡异地像是一坨安静盘踞着的蛇，正慢慢张开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