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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结束得比她想象中要早。任嘉衡跟着她出去,留那老东西继续独自吞云吐雾。他待红木门紧闭后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好话。殷见群没听进去,她的手藏在袖子下发抖,脸上笑得云淡风轻:“任嘉衡,您知道林总是董事长的干女儿,倒也告诉我一声吧?那天晚上杨宇喝得都快进医院了。您心大不担心工伤,我也心疼我的手下。”

    殷见群直呼他的大名,任嘉衡并不在乎,认错认得顺理成章,但面无愧色:“怪我,怪我,一时没想起来。”他又笑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小杨,他的工作能力我们都看得见。我们怎么会和年轻人过不去?”

    殷见群笑出了声,尖锐地,仿佛心里的尖叫终于突破压抑以一种扭曲的方式爆发出来:“‘我们’?哪门子的‘我们’?‘你们’挖了坑让我去踩,莫须有的罪名都让我背,我又知道什么?”

    “你冷静一点。”

    “你们打算怎么办?”

    “董事长的意思是……最好在新年之前。”任嘉衡吞吐地说出一个期限,“当然,钱什么的都可以谈,自然不会亏待你。”

    “你是在把我放到这个位置之前就想好今天要把我推下去了吗?”殷见群逼问,凄惶渗出齿缝,

    “见群,你也不是没有风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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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样算风光?风光又值几个钱?告诉你一件事吧,任总裁。”殷见群说,“我把家里的老房子卖了,还清了我母亲房子的贷款——你知道的,在付首付的时候还问你借过钱周转,我用至今以来攒下的一切在我母亲那里把我自己赎出来。现在我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和刚刚入职公司那年一样,我甚至比老莫还惨,他尚且还有一块家里给的地做退路。我只有一条烂命,大不了嫁人生小孩是吗?任总裁,我明说了,我走不了那条路。我也不可能一个人下地狱。”

    “你要钱是吗?要多少?”任嘉衡被逼退一步,他咬咬牙道。

    殷见群像听见一句滑稽之极的话。

    “谈条件可以,两亿项目的直接提成,和后续五年收益的提成我都要。”她说。

    “这不可能。”

    “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任嘉衡使出拖字诀。

    “我任何时候都很冷静。”殷见群的心冷下来,像一块磨成刀刃形状的冰。

    红木门被打开,任嘉衡如获大赦般迎上去。长者的耐心耗尽,冰冷地看了她一眼,径直往外走去,任嘉衡像一只狗似的跟在后面。只要拒绝和她谈,她就可以轻易被晾在一边。

    那雪茄的皮革味和办公室里的香熏味混在一起叫人作呕。多一秒钟她都呆不下去。

    她要马上从这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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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含章其实并不太擅长厨艺,一直以来只会做几个简单的菜,目的只是吃饱。然而殷见群在这方面称得上一窍不通,令人惊讶她如何健康而情绪稳定(尚待商榷)地活到今日。说到她的喜好,简单得让人心疼,对有经过烹饪的食物她都会说“好吃”,当然对香菇炖鸡和炒绿叶菜除外。在商妙身边她也许吃够了这辈子能吃的份量。现在他总想做得更好吃些,他总是想得太多,他忍不住想到是否这就是一对寻常夫妻会拥有的幸福。

    今天的周含章想要更快地完成工作,说不定就能早一点下班。他总觉得不安,殷见群吃完樱桃了吗?她要去开会,进行得顺利吗?他忍不住东想西想,效率反而更低。

    他听见一个脚步声急匆匆奔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咚咚咚地奔回来,来回几次。他抬头去看,刚跑进来的蒙钰站在她的工位旁边,神情凝重得就像听到了世界末日即将到来同等级别糟糕的消息。

    “怎么了?”周含章问她。

    蒙钰终于动了,她走过来,将声音放得很低:“上面在传,群和任总裁吵起来了,吵得很凶。”

    “为什么?”他紧张起来,“她呢?还在上面吗?”

    蒙钰摇头,她也不知道。

    一整个早上,殷见群没有回办公室。她的门不祥地紧闭着。哪里都没有她。他发了好几条消息,电话也打过,她同样也没有任何回复。像人间蒸发。

    周含章几乎想要报警,但他还是鼓起勇气,第一次踏进销售一部的地盘,这里像个烽烟四起的军营,他踏进去时四周的声音变轻一些,又有窸窸窣窣的低语,他只觉战战兢兢如羔羊被猛兽环伺。周含章很快找到了小黑杨,等待对方打完一个业务电话。然后抓住机会问:“杨宇,你知道殷总去哪里了吗?”

    “有什么事吗?”对方惊疑。

    大脑陷入空白,他不知怎么开口。

    另一个业务电话要接进来,小黑杨等不及他回答便说:“我也不太清楚,今天没有安排跟殷总一起的业务日程。”

    周含章悻悻离开。

    【我先回家做饭。】

    【我会一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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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欣中英文幼儿园是阳城最早的私立幼儿园之一。招生广告里说,这家幼儿园的每个班都配两名外教,具备专业的艺术和体育训练场所,有专业营养师设计的菜单和从星级酒店聘请的大厨。

    殷见群站在围栏边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往里看,风很冷,生生把她苍白的脸颊吹出几分刮伤般的绯红。她咬着指甲定定地往里看。

    小女孩长得和任嘉衡有五六分相似,小脸粉雕玉琢,一头柔软似缎的长发被细致地编成双股麻花辫。不难看出被千般爱护长大,尚不知人间险恶——事实上她这一生也不会碰上多少人间险恶,她遇到的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以礼相待的,就算不是,她也可以完全转身走开,只因有个家给她兜底,她就有底气不去对小人屈意奉承。这些东西谁都夺不走,殷见群努力了一辈子都得不到,而任嘉衡的女儿天生就拥有。

    这世界何其不公。

    人只要有家人就会有软肋。确实如此。连任嘉衡这样的人渣也会有想要珍视的亲人。殷见群生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她觉得自己丑陋,一文不值,且一无所有。

    离幼儿园放学的时间越来越近,她想让任嘉衡尝尝失去人生支柱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再轻易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