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主公，你喜欢他吗
第三十一章 这天晚上，荀彧睡得无比安稳，像个婴儿一样，一夜无梦。第二天早早起来，见窗户未关，风摇动窗户吱吱直响，雨水落成一道道斜斜的针，不知道刺破了多少人的美梦。也是，昨夜软雨如丝，今日哪有可能晴空万里。秋雨送燥，清和凉爽，真是个不错的日子。 “你喜欢他吗？” 曹cao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谁？” “昨天你派去给程昱送信的那个人。” “哦，你说他啊。”曹cao好像清醒了一些，仰头看着荀彧，“怎么突然问这个？” 荀彧坐在曹cao对面，微微环顾四周，摆设十分朴素，一点也不象是位列三公之人的书房，倒是留下了在军中的习惯，一切从简。不像那个人，总是喜欢最优雅华丽的东西，毫不在意有没有那份实力，反正总是有人送的。狂得根本看不出从前是织席贩履之辈，也许是血统带来的优越感吧。 “实际上，我考虑了很久。” “哦，得出结论就是我是阻碍你俩的绊脚石？” “不，我只是觉得，如果对手是你的话，我很难有胜算。” 曹cao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能让文若如此窘迫，他很有本事，不是吗？” “是。”荀彧叹了口气，拂了拂衣摆，“所以，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曹cao笑了笑，“不过我喜欢看你着急的样子。” “这……好笑吗。” “哎，开个玩笑嘛，你总是这么严肃，难得能戏谑你几句，还是这个反应，真是无趣。”曹cao打了个哈欠，“你们想怎么样，我可管不着，我又不是媒婆，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去。” “咳。”荀彧轻咳一声，“我只想要司空一句话……” “行，以后除了上朝和公事，我绝不和他见面，行吗？”说着曹cao站起身，拍了拍荀彧的肩，“心眼真小。” 荀彧脸唰地一下红了，拱手道：“……多谢司空。” 曹cao扬手道：“咱俩之间还用说谢吗？一句话的事。行了，难得休息一天，我还没睡够，你也回去休息吧。” 荀彧还未告退，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司空大人，左将军刘备求见。” 曹cao冷下脸：“不见。” “喏。” 下人欲退，曹cao又道：“等等，见一面也好……”说着，看了眼荀彧，“叫他过来。” “喏。” “……” 当刘备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君臣和谐”的画面，不由愣了片刻，还是即刻反应过来，对着曹cao行礼。 “司空。” “不用多礼。有什么事吗？” 听得出曹cao话里透着的不耐烦，刘备斟酌道：“敢问荀先生缘何在此？”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问题吧。” 刘备低头抱拳：“失礼了。昨日之物已呈与程尚书，程尚书十分不快。” “昨日之事，为何今日才来？” 刘备看了荀彧一眼：“昨日……备……有些私事，请司空恕罪。” “这点事都办不好。”曹cao笑，“看来孤让刘使君做这些事，是委屈使君了吧？” “请司空恕罪。” “恕罪恕罪，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司空，你今天……”怎么像来了月事一样？ “怎么了？” “没有。”刘备赔笑，“请司空恕罪。” “行了，恕罪、恕罪，你退下吧。”曹cao假装咳嗽，“咳。还有，使君以后没事就不要再来孤府上了。” “为何？” “孤说了——”曹cao看向刘备，颇有些讶异，“你怎么这个鬼样子？” 荀彧顺着曹cao的话看了过去，见刘备额间青经暴跳，双眼布满了血丝，象是一夜没有合眼一样，看起来好不骇人。 “没什么，没休息好。”刘备脸色难看，“司空为什么说以后……” “是我说的。”荀彧站起身，“玄德，我今天找司空就是因为这件事。” “荀先生……？” “咳。你们聊，孤回房了。” 曹cao踏步离开，刘备跟着转身。 “慢着，司空，备不知荀先生说了什么 ，但这不是备的意思——” “你听不懂人话是吗？孤叫你不要再来，是孤的意思，和别人没关系。”一边离开，一边小声嘟囔，“惹人生厌。” “……恭送司空。” 曹cao走后，刘备垂下双手，看起来十分挫败的样子，让荀彧有些心疼。 刘备对向荀彧道：“荀先生，此地不便，还请借一步说话。” “去我家吧，先让你休息一下。” “……多谢。” 将刘备带回自家客房，本想让他好好睡一觉，却被留了下来。 “玄德，司空不是故意的，他睡觉被打扰了，心情不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不是你的错，是我没做好。生气也正常，过几天再去道歉吧。” “你可以不用去了。” “什么意思？” “我和司空说好了，你以后不用再听他的命令了。” 刘备震惊：“你说什么？” 高兴？还是生气？荀彧吃不准刘备的意思：“不好吗？”又微笑道，“你自由了。” 刘备问：“可以离开许昌了？” “这个，暂时还不可以。”又补充道，“不过你可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刘备看着荀彧，好半天才发出声音：“……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说着，荀彧后退了几步，退到门边，“你好好休息，我会派人服侍你的，不打扰了，再见。”说完，不敢再看刘备的表情，走出房间，小心关上了门，逃一般离开了。 回到书房，荀彧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心脏狂跳不已。 曹cao利用刘备观察一些亲近的下属是否有不满的言辞，只是时间一长，行迹难免败露，继续这样只会引起下属的反感，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将刘备当做弃子扔掉。恰好自己又以喜欢刘备为借口提出建议，顺水推舟送个人情，顺便缓和和自己的关系。自己算得上“情深意切”，曹孟德又是“险遭欺瞒”，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只有刘备成了小人。 简而言之，刘备被背叛了。 政治便是如此，没有对错，只有立场。所谓感情、利益、谋略，都是虚幻。若是错了立场，一件事，一句话，稍有差错就会导致杀身之祸。就算这样想，心底的内疚还是如针一般刺痛胸口。说的好听罢了，轮到自己被背叛的时候，什么话都是废话。曹cao被背叛了太多次，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现在只是习惯性地把这种痛楚加诸他人，以免自己受到伤害，尚且算情有可原。可是自己又算什么？用着喜欢的理由，做着伤害的事情，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真是糟糕透顶。 他现在一定很痛苦吧。 去道歉吗？如果道歉有用的话，如果所有伤害都能用道歉来弥补的话。只可惜，于事无补。 交朋友或许是他的长项，玩权谋，他还是差太多了。 这样想着，荀彧却无心处理公务，拿了几卷《孙子》，怎么也读不进去，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句“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上。刘玄德堂堂将军，前被夺卒，今被夺心，已是穷弩之末，人衰气微了。 等着等着，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听下人说刘备睡醒了。吩咐下人送上餐点，又担心他吃不下，忍不住想要去看看。 刘备吃完饭，擦了擦嘴，看着门外怯生生不敢进来的荀彧，打趣道：“怎么这样看着我？我又不吃人。” 荀彧置若罔闻，走进房间，心头有些窒息：“你还好吧？” “好吃好睡。” “咳。”荀彧说着违心话，“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司空只是在气头上，过几天再去道歉吧。” “不。我也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更有道理，这样挺好的。”刘备面带笑容，用一种非常滑稽的口吻，“毕竟我自由了。” “玄德，你不生气吗？” 刘备反问：“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就像你说的。”荀彧坐在刘备对面，低着头，“我利用了你对我的喜欢，做了伤害你的事情。” “恭喜你赢。你们关系十分好，超乎我的想象。”说着，刘备无奈笑，“就算我挑拨失败吧。” 荀彧面色渐渐变得不好看了，他轻声道：“玄德，我知道你生气，在我面前，你还可以发脾气。” 刘备摇头：“这里曾经有个我唯一敢对他说真心话的人，现在这个人也没了，也没有生气的必要了。” “我这就去告诉他，”荀彧着急起身，“昨天是我拉着你不让你去的，根本就不是你的问题，叫他收回早上的话。” “顺便告诉这个王八蛋，老子给他当牛做马，一件事没做好就落得这个下场，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他，不然我打死他。” “……你不要命了吗？” 刘备仰头看着荀彧：“是啊。” 荀彧重新坐下：“……你说着玩的，你根本就不会打他。” 刘备点点头，直视荀彧：“你看，你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嘛。” “那如果他气消了，你还会回去吗？” 刘备毫不犹豫：“会。” “哪怕他说你惹人生厌？” “哪怕他说‘刘玄德你去死吧’，只要他没杀我，我还是会回去。” “为什么？” “你靠不住。” “……为了寻找靠山，这样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吗？”荀彧难堪道，“刘玄德，你真是……下作。” 刘备低头想了很久，抬头笑，露出一口白牙：“谢谢。” 荀彧怔怔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轻轻摇着头：“你不是刘备，不是那个我认识的刘玄德，玄德是不会这样讲话的，他很成熟……很宽容……很有男子气概的人，是不会变成这样的……” 刘备沉默。 荀彧眼泪止不住：“都是司空的错，都是他权利太大了，你畏惧他的权势才会这样的，我要去找他，我要跟他摊牌……你放开我！” 荀彧准备起身，被刘备紧紧抓住手腕，怎么也挣不开。 “你冷静点，摊什么牌？” “我要去告诉他！”荀彧带着哭腔，“他个子不高，又生得其貌不扬，刘玄德会不喜欢我而看上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叫他不要相信你……呜……你快放手！” “你疯了吧？戳人弱点、攻击别人外貌？”刘备恼火，“这话能随便乱说吗？你想死别拉上我！” 荀彧有些内疚，但仍然倔强：“看吧，玄德就应该是这样发着火的，刚才那样的你，怎么想都不对劲……” “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你－放－手－我－去－告－诉－他。” 刘备不敢松手：“你连威胁都这么幼稚。” 荀彧手腕被攥到发疼，皱眉道：“我不管，有用就行。” “你知道你的话说了之后是什么后果？” “他会觉得很有道理。”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刘备耐心道：“然后，等他醒悟过来，他的自尊心就会受到伤害，我也许仅仅不再被信任，但你一定被他恨上。” “那又怎样？” “你不怕死？” “我不怕。” 刘备皱眉。 荀彧轻笑：“玄德，你舍不得我死对不对？” “我觉得你简直就是疯了。” 荀彧语气坚定：“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来我们的关系。这种情况下，你要怎么回到他身边去，若无其事地和他做朋友？就算你回去，我也不放手。” “你威胁我？你觉得我会怕？” “我知道你不怕，哼。如果你想欺骗主公、与他独处，我就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刘备猥琐笑：“没关系，你们又不是不熟，我不介意我们三个一起。” “你别做梦了。”荀彧恍惚，轻声道，“不会只有三个，我还会把郭嘉、程昱、陈群、司马朗一起叫过去，还有你的好朋友，孔融、袁涣……” “够了！” 荀彧语带偏执：“不够。玄德，我不想看你们举止亲密…更不想让人觉得你是个靠rou体攀附权贵的小人……就算你不理解，我也不会纵容别人伤害你，玄德，你被误解得太深了……” 刘备气得几乎发狂，对着荀彧怒道：“你够了，荀文若。你真是纯粹，纯粹得让人发笑。跟你在一起，我就像一个丑陋到极致的虫子。你刚才是怎么形容曹孟德的？‘个子矮，又生得其貌不扬，’是，是实话，好刺耳的实话。荀文若，你知道这话传到他耳朵里，我们会是什么下场吗？” 荀彧摇头：“我不在乎。” 刘备对荀彧的怨恨在此刻达到了顶点，他嘲讽道：“我知道你不在乎，你看你，身材高挑、容貌姣好、书香门第、文质彬彬，最要命的是人品还那么清高，那么正直，你怎么会懂得趴在地上摇尾乞怜的狗是怎么活着的？” 见荀彧毫无反应，刘备停下来深呼吸，按捺住怒火继续道：“权利可能折不断你的骨头，但它抽了我的筋，拔了我的皮，人要是连筋和皮都没有了，也就无所谓骨不骨了，荀文若，你懂吗？” 荀彧闭上眼睛，清冷的嗓音带着战栗。不似平日里美好娴静，神情里无端透着几缕破碎。 “恐怕要让玄德失望了，彧并不是你想象中清高正直之人，只不过是在嫉妒主公得到玄德垂青罢了。”说着，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我知道，或许我没有资格与他争你，可是我不后悔……玄德……我对你……” 刘备打断荀彧，拍手道：“不错，够真诚，够可爱，够直率，再一次美好得让我无话可说。嫉妒？笑话，你知道两个男人，还都是有家室有官职的男人在一起要背负什么吗？你知道我身上扛着多少血债吗？你知道失去曹cao的信任之后我会是什么结局吗？我的家人，关羽、张飞的家人，全部都会在你的单纯无害之下，被一把叫疑心病的刀刺破肺腑，流干所有的血。到时候，你再带上你的人，什么许褚陈群司马朗前来参观我刘氏一门被灭门的惨状。对了，你那个好朋友程昱不是最喜欢把人做成rou干给人吃吗？你可以让他把我晒干了，让你带回去尝一尝，真的。我也喜欢你，我何止喜欢你？我快要爱死你了。” “在他身边就是安全的吗？还是说，那些只是借口，你根本就是对他动了情——” 刘备伸出单手扼住荀彧颈子，表情冷酷：“再说一遍？” 荀彧双手拉着颈子上的手，面无血色：“如果你喜欢他，那就更应该跟我在一起，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只喜欢玩别人玩过的——二手货呃——” 刘备猛地收紧手，大概只有一瞬间，又忽然松开手。 “荀彧，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曹cao的谋士，你敢对着我说这种话，我管你是什么尚书令下书令，我直接废了你你信吗？” 荀彧象是劫后重生般，双手捂着疼痛的颈子，垂下头，恐惧到了极点：这男人，有着如此狠厉的眼神，而自己却从未注意过…… 刘备冷笑了一声：“废物。”随即起身离开，“感谢曹孟德吧，是他救了你的命。你这辈子都欠他的。” “刘备——！” 荀彧摸了摸脖子，看着刘备离去的背影，苍白的面色逐渐回血，垂落在鬓边的发丝看起来十足狼狈，神情不似平日温润，俊美的面容里透着几分妖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