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齐人之福 （修罗场结束）
61 齐人之福 见寒风乍起，荀彧暂时离开酒宴吩咐下人添衣，曹cao坐下饮酒，刘备跟着坐了下来。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是一樽接着一樽地喝着，每喝完一樽，曹cao便主动为刘备再度满上，一坛酒很快见了底。好在他们酒量都不错，一人半坛下去只喝了个微醺。曹cao又提起一坛未开封的放到案上，刘备制止道，“适量即可。”曹cao没说什么，把酒又放了下去，看着案上凉掉的小菜愣神，而后又把目光转回刘备脸上。 刘备比十年前又成熟了不少，曹cao心想。十年前二人洛阳初遇，正逢董卓之乱，刘备凭借破虏校尉邹靖的关系在洛阳寻求出路，在袁绍身旁曹cao第一次见到了刘玄德，那时他尚带着些稚气，容貌说不上出挑，却莫名有一种让人感到亲切的气质，身旁总跟着几个游侠。那时他们一群人也时常在一起饮酒，刘备性格豪爽，总是喝得酩酊大醉后痛斥国贼jian佞，许是当年锻炼出来的好酒量，再多宴会也应付得游刃有余，未再见他醉倒过。如今再会，不仅面容多了些凌厉风霜，那种亲切的气质更被时光酝酿成了更深层的东西，吸引着人心源源不断向他靠拢。 虽然程昱郭嘉他们多次劝诫要防着刘备，曹cao却总觉得刘备还是十年前那个恣意狂傲却又不失温润的青年，始终无法将人们口中雄才伟略的刘玄德和面前这个稳重内敛的男人联系起来。他们都不年轻了，彼此针锋相对也没有意义，不如相互扶持着走完下半生，曹cao自认为对刘备自己做足了兄弟义气，该给的不该给的都给到了极致，赏赐之丰厚令世人瞠目，无不知曹cao爱才之心。 他们本该是最好的朋友、同伴、兄弟——若是没有荀文若介入的话。曹cao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荀令君是哪根筋搭错了，放着好好的美娇娘不抱，抱着他曹孟德的好兄弟谈情说爱，若是如此也就罢了，现在还把刘备藏在他府上做个禁脔，他怎么敢。 就算曹cao一开始对刘备并无杀心，现在也要好好掂量掂量了。此人蛊惑人心的能力实在令人惊诧，最忠心耿耿的荀文若都能着了他的道，若是他再认识多一些人……简直不敢想象。 曹cao不快地握紧了酒樽，樽上纹路硌得手心发疼也毫不在意。此时一个丫鬟跟着荀彧端来两件衣服，刘备见到来人脸色微变，突然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丫鬟鞠了一躬：“给大人添衣。” 刘备不动声色地将丫鬟挡在身后，略带谴责地看了一眼荀彧，然后果断换上了披风，拿起另一件斗篷抖了抖，道：“我来吧，你退下。” “……哦。”丫鬟偷偷打量曹cao，正好和曹cao狐疑的目光撞上，面带惊恐地倒吸一口气，一路小碎步退后，很快消失在三人面前。 刘备走到曹cao跟前，“认识？”曹cao自然地站起身，任由刘备为自己系上斗篷。刘备手指灵活地打着结扣，摇头道，“一个笨手笨脚的下人，怕冲撞了明公。”曹cao点点头，注视着刘备的下巴，二人靠得很近，彼此间却并没有什么尴尬或者不适应，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荀彧铁青的脸色。 等刘备为曹cao整理好斗篷，荀彧上前扯着他的衣服往后一拉，刘备被拉得退后几步，惊诧地转身看着荀彧，“你扯我做什么？”荀彧抿着唇没说话，曹cao看着荀彧直乐，气也消了大半，他抚摸着胸口的绳扣笑道，“刘使君，你给我披衣服，他酸了。” 刘备瞥了一眼荀彧，微微苦笑道：“明公，文若不是这个意思……”“彧就是这个意思。”荀彧平静地注视着曹cao，“天色不早了，司空不回去吗？” 这时候曹cao也收起了笑容，与荀彧对视。这双清丽的眼眸里依旧写满了坚定，就像八年前他来的时候那样。但曹cao却不如八年前那样坚定不移了，在深刻的痛苦和恐惧中逐渐迷失，只能抓住眼前能够拥有的温暖，在不那么坚定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直到时光流逝人生尽头，再随便由哪个稗官野史为他们盖棺定论。他想有个伴能陪他走完这一程，仅此而已。某种程度上来说，荀彧和他很像，相似的理想、相似的思维方式，读的书和谋略也那么像，或许就连喜欢的类型也大差不差。但是再怎么像，也不能共用同一个伴吧。 “确实不早了，该回了。”曹cao掸了掸领口准备离开，看到荀彧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突然上前一步拉住刘备手腕拉到自己跟前，轻松地笑道，“使君跟曹某一起回去。” “曹公……”刘备正想说些什么，荀彧自然而然地拉起刘备另一只手腕，语气冰冷道，“不可。” 他们二人一人拉起刘备一只手彼此对峙，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刘备浑身几乎僵硬，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荀彧，又回头看着曹cao，最后把目光落在自己被两人禁锢的手上，突然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他略带眩晕地语无伦次道：“备……备今天好像喝多了，出现幻觉了……” 曹cao忍住哈哈大笑的冲动，满意地看着荀彧变得难看的脸色，对着刘备笑眯眯道：“怎么样使君，在我们俩里选一个吧。” 刘备精神紧绷到了极致，生怕哪句话没说对把俩人给得罪了。想他戎马半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是眼下这种情况，他还真没见过。双颊已是薄红一片，就连耳垂都在隐隐发烫。不知是杀机四伏还是玩笑一场，刘备细细斟酌道：“此事太过突然，能不能容备考虑几日再做决断？” “不能。”曹cao拒绝了刘备的提议，“跟曹某离开，还是留在文若府上，你只能选一个，现在就选。” 这是要逼他做决定了，刘备想了想，干脆豁出去道：“二位待备皆有厚恩，何必为一人坏了君臣和谐……”然后声音越来越小，“不如一起，备能受得住……” “刘使君好胃口，竟欲坐享齐人之福！”曹cao缓缓靠近刘备逼问道，“齐人有一妻一妾，不知在玄德眼中，曹某和文若谁是正妻？” 刘备谄媚道：“自然是您……” 沉默许久的荀彧突然开口：“凭什么他是妻？” 刘备震惊回头：“你连这也要争？” 曹cao大笑出声，松开刘备的手：“就凭我先认识他的。” 荀彧也松开手，倔强道：“我先表白的。” 曹cao仰头：“我把他带回许昌的，要不然你可没机会表白。” “那又如何？”荀彧盯着地面，“我与他两情相悦，人尽皆知。” “好，”曹cao来劲了，一件件细数自己的功劳，“我给使君兵马钱粮，助他夺回妻妾，为他求来官职地位，你又做了什么？” “我与玄德君子之交，无需外物。” “你们都睡一张床上了还君子之交呢？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怎么不记得了？” 荀彧淡淡道：“君子心头之好亦不可被夺。” 刘备揉了揉重获自由的手腕，听着这二人竟是一句话也没落地上，崩溃地用双手捂住脸，恨不得钻到地底去。三个人加起来一百多岁了，吵得像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刘备哭笑不得，也没地方可以躲，只能站在原地等待。 曹cao却不肯放过刘备，质问道：“使君怎么不说话？” 刘备无奈放下手：“……你们吵完了吗？” “使君，”曹cao一边平复躁动的情绪，一边冲着刘备调侃，“哦不对，应该叫夫君才是。好夫君，你今夜是要跟曹某这个糟糠之妻回家，还是留在这美貌小妾家里过夜啊？” 刘备讪笑道：“能不能两个都……不得罪？” 曹cao摇头：“不行，我不跟他共事一夫，使君知道该怎么选。” 荀彧不悦道：“司空以权势欺人，此之谓唔唔——” 他话音未落，突然被刘备紧紧捂住嘴，所有得罪人的话都被这只手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挣扎了两下没拉开刘备的手，只能气呼呼地瞪着他。刘备看向荀彧的眼神里有责备和嫌弃，最后却微微湿了眼眶，化作一汪深不见底的极致温柔。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曹cao遥望着天上圆月，轻诵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刘备没说什么，放下手转身走到曹cao跟前微微低头致意，曹cao拉起刘备的手朝着荀府外走去。